正月的京城天寒地冻,就连引车卖浆者流,也不愿意早早爬出被窝,上街叫卖;只有衙门的大官员,逢三六九日,却不得不哆嗦着身子,寅时即起,在金水桥列队,穿过承天门,到午门外等候早朝。
大行皇帝——已被尊为世宗的先帝在日,因在西苑“静摄”,朝议尽废,百官腹议久矣!然则,新朝开局一切步入正轨,不少官员又怀念起不用早朝的时日来,巴不得皇上传旨免朝。
可是,皇上免朝了几次,却遭科道密集猛谏,免朝的话,也就不敢再提起了。
朦胧中,大内刻漏房报了卯牌,钟鼓声中,宫门缓缓开启,鸿胪寺赞礼官高唱一声:“百官入朝——”
话音未落,大官员鱼贯而入,年迈的官员因为眼神不好,步履显得蹒跚,后边的同僚不时发出窃笑声。
经过一阵的骚动,文武官员来到皇极门前的广场,依次列班,侍班御使开始点名。
一切就绪后,就听九声鞭响,是皇上驾到的讯号。
鸿胪寺礼赞官一声口令:“行礼——”
随即一阵骚动,百官行一跪三叩之礼,随之响起了“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喊声。
这喊声中,以高拱的嗓门最高。
为了今日早朝,确切说是早朝后的廷议,他一夜未眠。
自入阁不久,他就想办一件大事,但迟迟未能如愿,终于,在新皇登基二十多天后,机会来了,高拱怎不兴奋异常!他睨视了一眼徐阶,见他跪拜间颤颤巍巍,雪白的胡须在寒风中飘荡着,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怜悯。
在高拱看来,大行皇帝驾崩后的一个多月,徐阶似乎颇识时务,而转折点,就是新皇的年号。
在裕王登基大典前,四阁臣分别拟了一个年号上报,高拱拟出“隆庆”二字,而裕王最终正是选定“隆庆”作为自己的年号。
朝野并不认为隆庆作为年号算是最理想的,但裕王偏偏选定了它,这越发让人觉得,高拱在新君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所难以比拟的。
正是裕王的这个决定,让徐阶突然间缓和了与高拱的关系,同意由他起草《隆庆登极诏》,经内阁研议后呈请裕王定夺,裕王也照单全收。
登极诏开列出三十余项应兴应革事宜,人心为之大振!
更让高拱感到意外的是,徐阶又明示准备在灵济宫的讲学大会停止举办。
高拱以为,这分明是徐阶在向他示弱、示好。
在自信心倍增、摩拳擦掌预备大展鸿猷的同时,高拱骤然间生出对年迈的首相的一丝怜悯,也就不难理解了。
刻下,高拱豪情满怀,壮心不已。
在他看来,随着大行皇帝的死去,一个旧时代结束了,一个充满希冀的新时代到来了!当今皇上春秋正盛,在裕邸时塑造的宽厚仁孝、动遵礼法的良好形象,又足以使臣民们相信,他将带领大明继往开来,昌隆国运。
作为皇上最信任的老师,高拱暗自发誓,必义无反顾,锐志匡时,肩大任而不挠,开创堪载史册的隆庆之治!
前日内阁会揖时,福建巡抚涂泽民建言开海禁的奏本摆到了中堂阁臣的桌案上。这本是涂泽民按照高拱私下指示上奏的,他自然建议准奏。
但是,包括郭朴在内,其他三位阁臣一致认为,开海禁兹事体大,需慎重研议。
高拱很清楚,官场上所谓慎重研议,往往是延宕不办的借口。而他需要的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以开海禁这个大举措,布局谋篇,经略国防,充盈财用,以此作为隆庆朝的新开端,营造出隆庆朝的新气象!是以高拱当即反对搁置开海禁之议,并态度强硬地提出,把涂泽民的奏本提交廷议。
徐阶早就对高拱说过他也主张开海禁,只是时机不成熟,时下新朝开局,正是良机,他没有理由反对,也就签署了内阁公本,建言皇上主持廷议,商榷开海禁之事。
皇上对内阁提议从未否决过,遂传旨今日早朝后即行廷议。
国制,“事关大利害”的政事,须下廷臣集议,谓之廷议。实际上就是御前会议,只不过在正德、嘉靖两朝,皇帝多半委托首揆或王公代为主持而已。倘若皇帝亲自主持,则就是御前会议了。参加廷议的人数,因所议内容而异,少则三十余人,多则百余人。
按照内阁研议,今日早朝后,在御前廷议,除内阁大臣外,部院寺监堂上官并六科给事中共七十六人出席。
天色已经微明,天颜近在咫尺,只是面带倦容,仿佛还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尽管头戴精美绝伦的金丝皇冠,身着黄色龙袍,可一眼望去,却看不出飒爽豪迈之气。
高拱有些心疼。大明江山的千钧重担落在了身材瘦弱的皇上肩上,皇上太辛苦了!这一个月来,没完没了的礼仪,都要皇上出面,皇上太累了!
“启禀陛下――”徐阶当仁不让,先说话了,他从袖中取出一迭文稿,说,“按照先帝遗诏和陛下登极诏,先朝建言诸臣,已殁者有杨继盛、沈楝等四十五人;尚存者有海瑞、赵贞吉等三十三人,凡七十八人,除海瑞、何以尚已释放复职外,其余诸臣,吏部已开列起复名册,请陛下御览。”
皇上渊默无语。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把文稿接过去,见皇上没有御览的表示,只好拿在手里。
徐阶继续说:“陛下,臣等遵陛下谕旨,例行京察。京察是甄别朝廷官员贤与不肖之机会,六年一举。臣等查得,往者之京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