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醇浑身被汗洗了一遍,安德摸到哪里都是湿漉漉的,不由得担心他发烧了,刚想建议他量一下体温,就听安醇说:“哥,你别死。”
安德莫名其妙,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然后把灯打开,明亮的灯光照射下,安醇脸色惨白如雪,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整张脸水汪汪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呆滞。
安德哄了他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逐渐恢复正常,然后带着他去洗了一个澡,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把他送回了卧室。
安德守在安醇身边,轻声问他做什么梦了,安醇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把头埋在枕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哥哥去睡吧。”
安德一头雾水,但是他猜可能是安醇午夜梦回,又想起了当年高朋来对他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恶,才有这样的反应,所以不敢多劝,只建议他开着台灯睡,然后就离开了。
安德和夏燃绝对想不到,他们两个从即将到来的治疗上看到了生和希望,而安醇看到的却是死和消失。
安醇独饮苦水,在心酸和忧郁中再次沉入梦乡,这次迎来了第三个噩梦。
这个噩梦相比前两个平和得多,他梦到自己还是小小的一个,扒着达茜卧室的门框,偷看她化妆。
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已经学会了压抑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动静,生怕妈妈发现他的存在,把他赶走。
在现实中,安醇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被达茜发现赶走过,可在梦里,他被发现了。
达茜猛地扭过身来,她的动作太急,口红在嘴角划过一条长长的线,像是在她白皙的脸上割了一道口子。
可是安醇并不怕她,哪怕妈妈长得再难看他也不怕她。他倒退一步,刚想逃跑,忽然听到达茜怒吼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你这个肮脏的贱种,血管里流着变态的血液,你活该被那个人渣糟蹋!你给我滚出去!”
安醇如同被一颗巨大的钉子从头穿到脚地钉在原地,好半晌他才能稍微动一动,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达茜眼睛冷冰冰的,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厌恶,凶狠,憎恨和愤怒。她拿起一张纸轻轻地擦掉嘴边的口红线,然后继续精心地描绘唇线,把嘴唇涂红,让自己容颜精致,美艳动人。
她甚至都不愿意再看安醇一眼,安醇对着她的侧影,颤抖着说出了憋了很多年,却很遗憾没能对她亲口说出的话:“安醇不是坏孩子,安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说完这话,就自动醒来了。
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甫一睁眼泪水便从眼角汹涌流出,上一滴泪水刚刚落到枕头上,接着又有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在台灯温暖的橙色灯光下哭泣了好一会儿,才强打精神爬起来,用夏燃给他留下的小毛巾擦干眼泪和鼻涕,从书架和墙角的缝隙里抽出了他的日记本。
他把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又转身从身边一堆书下翻出一只笔,屈起膝盖把日记本垫高,含着泪写下了第一行字。
给哥哥。
“哥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安醇已经不在了。你千万不要伤心,也不要拿刀子捅自己,那样太疼了,安醇不想看到你那样,也不想让你从楼上跳下去,哥哥好好活着可以吗?
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也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所以我也信了吧。要是这次治疗失败,安醇消失了,不在了,安醇的灵魂也会一直陪伴着哥哥。哥哥不要太伤心,起码还有安会代替我活着,虽然他总是捣乱,但是哥哥把他当我吧,就当安醇还活着。
好后悔没有多分裂几个人格留给哥哥,万一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呢!(此行划掉涂黑)
哥哥,我消失以后,你和胡清波在一起吧。他好像和那个人不一样,他看起来有点傻,哥哥不要嫌弃他,跟他好好生活,度过一生吧。安醇的灵魂会一直祝福你们。可能安醇的灵魂不害怕那些事了,还能经常偷看你和他。
所以别伤心。
我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哥哥,安醇的一切都是哥哥给的。哥哥一直照顾安醇,不离不弃,即使安醇生了那么久的病,给哥哥带来那么多麻烦,哥哥还一直在,就像爸爸妈妈一样。
哥哥对不起,安醇会很努力接受治疗,但是不确定我能不能承受那些事,因为我现在还是不敢想,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起来了,我羽绒服口袋里还有好几块糖,是夏燃给我的。哥哥替我还给他吧。
夏燃肯定也很伤心吧,哥哥替我劝劝他,安醇也会想念他的,他真得很好。哥哥,鞋柜上的钱都给他吧,他应该会很高兴的。
夏燃过去的事安醇可能听不到了,也不能和他一起去海边骑自行车了。他说穿着短裤顶着海风骑上几公里一定很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去海边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海边很晒吧。他的想法经常让我糊涂。
我的书都留给夏燃吧,不,留一部分给他,剩下的哥哥留着吧。他好像很喜欢翻我写的东西,哥哥答应我,我的日记本就不要给他看了可以吗?最好哥哥也不要看。
哥哥可以看。安醇要是离开了,日记本会陪着哥哥。安醇从很小就开始写日记了,除了被安夺走身体的时候没有写,其他时间做了什么事,和谁,都有记录。哥哥拿着日记本当故事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