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次是聚众讲学,没想到绍兴知府李圭深为厌恶我,将我投入大牢。”何心隐道:“他要我供出学子门徒,我自然不肯,连连吃了几天点心,最后被你救了出来。”
“至于这一次,”何心隐碰了碰船舷:“其实我早在你们二人登上瞎子岛的时候,就尾随而来了,却也没想到这竟是个贼窝,不过小兄弟你实在是警敏,不知道是怎么发现异常的?”
陈惇咧开嘴角:“这瞎子岛上,没有船只。而我进去的那户人家,炉灶落灰,很多天没有开火了。”
东君饶是聪明伶俐,却也不知道陈惇看到的这两点,究竟说明了什么。
“岛上之人,怎么会没有船只,”陈惇道:“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那帮盗匪已经来过,将他们捕鱼的船只都征用走了,之所以没有杀了这些岛民,我想应该是这些岛民愿意加入盗匪,纳了投名状,吃了入伙饭——他们整天开大灶吃饭,所以家家户户不开小灶,灶上就落了灰。”
何心隐哈哈大笑:“你这人,见微知著,聪明得很。”
“何大侠,”陈惇道:“这些盗匪,究竟是什么来历?”
“别叫我大侠,我长你十余岁,你要是乐意,就称我一声大哥。”何心隐道:“这些盗匪,就是苏州的游手无赖。因苏州这地方,乃天下繁华之地,也是这些人的天堂。”
这些游手无赖,或名恶少,或名光棍,或名帮闲,或名打行、拿讹头;整日在市井间不事生产,依权仗势,横行不法,群聚斗殴,饮酒作乐,还有更甚的,欺男霸女、攻讦诬陷,包娼窝赌,无恶不作。
“武进县令柳东伯,也就是嘉靖二十九年三甲同进士出身,被派到武进任县令。他看到县里游手太多,百姓不堪其扰,就下令捉拿了七十多个下狱。可那些个亡命之徒怎可干休,晚上竟然破出了监狱,把他的县衙给一把火烧了。常州府明令武进县严加痛治,命缉捕这些人。”
没想到的是,这些游手丧心病狂,竟聚在一起饮血为盟,用白巾抹额,各持长刀、巨斧,夜攻阳湖、江阴和无锡,大声鼓噪,不仅劫狱,还围攻府衙,纵火焚衙门,火光冲天,连苏州都惊动了,听说这些人还劫府治、掠府库,一晚上烧杀抢掠,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陈惇和陆东君听得倒吸一口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初三日发生的事儿,”何心隐道:“天将明的时候,这群游手斩关而出,逃入了太湖。官军四散搜捕,新上任的总督大臣张经,已经派了几拨人过来问责了。”
陈惇摇头道:“太湖地方这么大,官军什么时候才能搜捕完呢,只恐蹉跎些日子回去交差,剩下的盗匪又回去继续祸害地方了。”
“唉,大……大哥,”陈惇道:“我们从吴淞江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出了这事,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往这危险的地方来呢?”
“我来太湖,是要取一人头颅的。”何心隐道:“蹉跎了五六日才寻到了他,今日方才事毕。”
陈惇这才发现这船头稻草掩盖之下,竟有一抗着的头颅。陆东君“哎呦”一声轻呼,瑟缩在了陈惇身后。
“这是什么人?”陈惇道。
“这就是方才那群盗匪口中的‘库姥姥’,”何心隐微微一笑:“他本是我周游湖北,认识的一个豪侠,只不过辨材须待七年期,他不是我以为的光明磊落颇孚重望的侠者,而是个无恶不作深有野心的人,他就是常州这些盗匪的头子。”
“太好了,”陈惇精神一振:“擒贼擒王,这些盗匪的头目都被杀了,他们就四散成沙,聚合不到一起了。”
“你想的太容易了,这些人死了一两个头目,不过多少时间,又会有新的头目生出,”何心隐不知怎么看了一眼陆东君,道:“杀不干净的。”
“怕什么,”陈惇一拍巴掌,拿起身段道:“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将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