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了多少了?”林润看着陈惇一趴下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一次的身影,问道。
“才第四遍。”陈惇又剔除了笔头上的杂毛,道:“你们睡吧,我估计今晚我是没有觉睡了。”说着继续抄写起来,只见一行工整的楷书跃然纸上,林润不由得称赞道:“你这书法,外厚内细,笔力健旺,综合百家,却又别具一格。”
“那倒是,”陈惇头也不抬道:“我小时候练了不知道多少名家字帖,颜欧柳王的字体,我都能变换自如了。”
“那你干脆让我们帮你抄几份,”陆近潜凑过来出了个主意道:“拿给夫子看,他要是问起来你也不怕,反正你有这本事,简直是神兵利器啊。”
“不用了,”陈惇道:“你们能代替我抄书,却不能代替我融会贯通这书里的意思。”
“你怎么不回你的宿舍,”邹应龙提着水进来,胡乱搓了把脸:“天天跑到我们宿舍来?”
“我宿舍就我一个,晚上没人给我倒夜壶,没人给我抓蚊子,”一提到这事儿,陆近潜愣是憋出了两泡眼泪来:“喝水还要自己烧,我前些日子差一点把整个宿舍烧着了,被教授骂了三天……”
“娇生惯养,”邹应龙看不惯他:“一看就没过过苦日子,那你还来学宫干什么?苏州府学已经是我见过的条件最好的学校了,我们皋兰那地方,县学学宫年久失修,晚上稍不留神就泡在雨里,连旁边的孔庙里头的塑像都露在庙外,那可真是颜回夜夜观星象,夫子朝朝雨打头。要是让你去我们那地方,你岂不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啊?”陆近潜张大嘴巴一哆嗦:“幕天席地?真的假的?”
“你自小生活在姑苏这天下一二等富贵繁华之地,”陈惇润了润墨:“哪里知道外头是什么光景?像皋兰学宫这样的其实很普遍,只因为苏州府学作为江苏风教头等观瞻之所,得到了官府大力扶持,同时三吴大户士绅不遗余力大方投资府学,资助学子,才有了今天的条件。”
“对对对,”陆近潜一抹鼻涕,道:“我爹每年就给府学捐赠一大笔银子。”
“你家里有钱,”王篆虽然也看不惯陆近潜四体不勤,却道:“你给斋夫火工一些银子,他们就帮你了呗。”
“我爹这次可狠心了,”陆近潜一说又想哭了:“把我一个孤单单地丢进来,不让我带书童仆婢也就算了,还不肯给我钱,说我有钱就去赌博游戏了……他还说如果我问同学借钱,借多少他都不给还的,我哪儿有钱呢?”
林润和陈惇对视一眼,笑意涌上了眼角。
“你爹想让你好学上进,就把你送到学校里脱胎换骨一下,”陈惇道:“你就安生带上两三年,回去也好跟你爹交代不是?”
“两三年?”陆近潜大叫道:“一天我都待不下去,还不如让我找一块豆腐碰死呢!”
陈惇越发觉得他和陆执章那一对父子俩不太相同,就道:“你爹想让你走科举这条路吗?”
“那倒没有,我爹早就知道我不是块读书的材料,”陆近潜道:“他是想改掉我斗鸡走狗的坏习惯,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你是该你在里边好好改造,争取出去好好做人。”陈惇哈哈一笑:“好好待着,努力学习,服从管理,改过自新,不要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争取从轻量刑,趁早出来。千万记得一句话,花朵蒙尘逢喜雨,桃李争春沐朝阳。失足未必千古恨,今朝立志做新人!”
众人哈哈大笑,陆近潜张牙舞爪道:“我怎么成了吃牢饭的犯人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林润倒是安慰他道:“其实你之所以觉得日子难捱学不进去,是因为不想学,不愿学。须知学宫的围墙其实不高,也没有人阻拦你翻墙而走,困住你的只有你自己,你也不愿意偷跑回去,看到你爹失望的模样,那为什么不试着努力一把,让你自己大吃一惊,也让你爹刮目相看呢?”
“就我这样,就算上天把馅饼砸了下来,我考上了功名,也当不了官儿吧,”陆近潜抓耳挠腮道:“我就特别佩服你们,坐得住站得直,一看就有那种……怎么说,当官的威仪,我连坐都坐不住,也没想着要做官,还考功名干什么?”
“谁说考了功名就一定要当官了,”陈惇甩了甩膀子,道:“你考个秀才,你爹就不敢打你了,你若是考个举人,在家里岂不是能横着走,你再考上个进士,荣归故里,一辈子斗鸡走狗随便怎么玩去吧,人家都会说你是真名士自fēng_liú。”
这一下子把个陆近潜说地眼睛都直了,仿佛开了天灵盖接受了灌顶大法一样:“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看着陆近潜喃喃自语失魂落魄的背影,陈惇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我仿佛给他指了条歪门邪路不……康庄大道,就怕陆三老爷不放过我呀。”
众人又笑了一阵,又伏在案桌上复习起来,甚至一更鼓后还没有一人觉得困怠的。陈惇就道:“各位师兄,我以往读四书,尤其是《孟子》,只觉得道理很明白,孟子之道,浅显容易,怎么今日听夫子授课,我却有许多地方都听不懂呢?”
“你哪里没有明白?”其他三人都问道。
“比如这里,”陈惇道:“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孟子说梁惠王施恩于qín_shòu,却不肯施恩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