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身后唉声叹气和连声怒骂的声音,邵芳摇头道:“这催税的太监,敲尽骨髓,就像盗墓之人,必要得财方止。”
陈惇就道:“其实我一直想问,税银到底进国库,还是进内帑,还是进他们太监自己的腰包里”
邵芳一顿,道:“什么意思”
“其实刚才沈光德说到了一个点上,”陈惇道:“那就是为什么宫里会突然派织染太监下来,说是总织染大纲,为什么还榷税苏松各郡所以到底他是为了收税而来,却披了一个织染的外衣;还是本就是为了织染而来,却自作主张榷税”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后头一个人听得分明,急忙追问道。
“区别大了,”陈惇道:“他要是敢自作主张收税,而宫里的大人物却不知道,那他就是自寻死路,只需要御史言官一封朝奏就能召他回去;但他要是宫里人派下来试探的,那可就不好打发了,投鼠忌器啊。”
“对,”邵芳道:“所以我明日便要拜访镇守太监,向他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惇与邵芳话别之后,回到了家里,果不其然刘婆正在收拾东西,她这次要请一个大假了,因为这次征税风波中,最先倒闭的就是纺织工厂,而最先失业的也是机工,刘婆的儿媳妇就是一名光荣升任了“班头”的机工,这一下没了工作,很是发愁。
“早知道就不投献祖田了,”刘婆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这下可怎么办啊”
陈惇给她多发了两个月的工资,打发她回去先顾着家里了。看着呼呼大睡的薇儿,陈惇觉得应该给她买个小丫鬟,再雇个跟刘婆一样的长期雇工了,当然也不能耽误教育,陈惇自己在学宫里没法教她读书,不过苏州也有女夫子可以聘用。
果然这街市上一片萧条,繁华如天堂的苏州城一夜之间店铺关张五六成,陈惇连着逛了两个平日爱吃的饭馆都没有开张,美食一条街更是空空如也,一个小摊子都没有了。
陈惇抬脚刚要离开,却突然听到后面一阵喧哗,几个人喝住他:“站住,过来缴税”
陈惇不由分说被带到了关卡上,两个一看就是抄手无赖的人把着路障,上下打量他:“缴税,二两银子”
陈惇仿佛见过这人,道:“你不是牙行的陈八吗”
陈惇当时初来苏州,要租赁房屋,中介就是这牙行的陈八,一口价要三十两银子,陈惇自然不答应,后来因缘际会找到了状元坊后面的一套房子,绕过了牙行自己签订了合同,当然据说这牙行的人骚扰了两三次,但都被房东赶跑了当然之后这些人闹得太大,被官府围剿,跑去了太湖,没想到现在居然又跑了回来。
明朝的物价其实不高,房价更低。比如陈惇知道的,苏州一座小型四合院出售,两间南房,两间北房,一间厢房,卖家只要三十三两。如果不在城里,而在城市边缘的房子就更便宜了,出售一套占地半分的小套院,只要纹银五六两。
陈惇这院子一年租金不过也就是五两罢了,牙行居然敢定价三十两,可见牙行果然是“无罪也该杀”的行业。当然它原本该承担的是中介的功能,类似于后世的经济行、交易所、经纪人、中介人,但后来,其经营范围从为买卖双方间作介绍,扩大到代商人买卖货物,代商人支付和存储款项,运送货物,设仓库保管货物,代政府征收商税等等。在城镇交易中处统制地位,绝大部分商品的批发交易必须经过牙行之手。
老百姓虽然恨牙商,但生活中又离不开牙商。牙商的牟利手段比较多,下招儿比较狠,获利非常大,但这些牙行的人,还不到把持行市、定物价的势力,为什么,因为苏州更换府尹比较频繁,每个府尹来,又不想得罪大户,又要三把火,每次就拿他们开刀。这个时间还刚刚好,五六年整顿一次,市面为之干净一次。
这一次王廷也弄得动静比较大,把这些欺行霸市的游手们能逼到太湖里去,没想到除恶还是没有干尽,陈惇居然又见到了牙行的人,不是新人,居然还是旧人。
“你套近乎也没用,”陈八似乎记不起他来,只怒喝道:“赶快交税”
“我又没有卖东西,”陈惇道:“我交什么税”
“谁说你没有卖东西”陈八一指陈惇手上拎着的乌鸡,道:“这不是东西吗”
“我不是卖,”陈惇道:“这只鸡我是买回来的。”
“买回来的”陈八从嘴里吐出一根稻草来,斜着眼睛道:“我看这是你准备要卖的,别废话了,赶快交钱”
没想到“只鸡束菜”也有税,怪不得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行走,原来是个人就要被摁住强行交税啊。
“你们都投奔了那孙公公了是吧”陈惇想起邵芳跟他说的话,道:“办坏事要用坏人,这孙德田真是深谙其中道理啊,怎么你们是持证上岗吗,猪鼻子插大葱,你装什么象给你个绣花针,你真以为你是孙悟空啦”
这两人不妨陈惇如此强横,顿时捋起袖子凑了过来。陈惇也哼哈两声,卷起了裤脚,学那李小龙,口中怪叫一声,然后转身就跑,连那只老乌鸡都顾不得了。
他现在跟着唐顺之学了套基本功,其他还没见成效,跑步倒算得上身轻如燕了。一时间将两人远远甩下,又绕过两个巷子,也就看不到身后的人了。
“梦龙,”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你怎么在这儿”
陈惇定睛一看,不由得道:“少伯”
少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