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以权术御下,自以为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却不妨早有人将他的权术摸清楚了,即使这一套规律十分难以捉摸,但天下的聪明人有如过江之鲫,总有人比嘉靖帝还要聪明的。
比如眼前这父子俩。
“陛下这一手,确实瞒天过海,让人难以料到,”严嵩却道“我们没想到,他胡宗宪也没有想到,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通过文华,与咱们搭上线。”
“是啊,”严世蕃这才想到“胡宗宪不知道皇帝的用心,蹉跎日久,早就日暮穷途,想要另寻出头之路了。”
严嵩微微一笑,皇帝也万万不会想到胡宗宪不是甘愿等待的人,他这把利锥终有跳出囊中的一天,而是谁帮助他施展抱负和才华,恐怕胡宗宪不会觉得是皇帝。
“这个投靠,可要接住了。”严嵩道“他既然放弃名声甘愿加入咱们,又送上了这么大的礼物,决心不可谓不大,将来一定成事。而这人又是简在帝心的人,我们在陛下面前给他说话,又猜中了陛下的心意,一举二得矣。”
“这就是李默常常骂您的‘市君之恩’的意思吧。”严世蕃桀桀笑起来。
李默在太学讲学的时候,阴阳怪气地提到古代权臣“窥主上威福以市恩”,致使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如此种种,说的是谁,早就是路人皆知了。
“任那老匹夫说去罢,”严嵩道“这一次他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仿佛并不在意账册上触目惊心的贪贿行迹,就像这件事并不能给他们造成什么打击似的。
此时严嵩口中的李默,家中也来了一位贵客,正是锦衣卫大都督陆炳。
“文明,”伏案奋笔疾书的李默抬头看到站立在门边的陆炳,眨了眨劳累过度而酸涩的眼睛“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不敢打扰老师公务。”陆炳亲切道。
李默微微一笑,吩咐下人奉茶,很快书房里又添设了一个火盆,使空气顿时温暖起来。
李默与陆炳的关系,正是陆炳口中的师生关系,当年陆炳参加武举会试,李默就是主考官,宦海沉浮,李默官至尚书,而陆炳如今也是烜赫的锦衣卫大都督了。虽然说当初陆炳和严嵩一起构陷了夏言,后来也和严嵩互为援引,但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这一切还很难说。
两人寒暄了几句,说到今年北京的冬天,分外寒冷难捱,许多官职低微的小官都没有足够的炭火过冬,当然俸禄低微是大明官场的常态,毕竟一直延续的是太祖时期传下来的薪俸标准。然而今年快到年关了,官员们的薪俸已经拖欠了一年整,依然没有着落,让李默这个曾经经理过户部的二品大员心中颇为难受。
“年末解往国库的税银,仅为三百六十万两。”李默道“与国库前两年统计出的耗银相抵,这一年的账根本是白收了,亏空竟达五百万两之巨!”
“先不管以前的亏空,”陆炳就道“眼前总算是有钱了,大家应该能过个好年了吧。”
“过好年?”李默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陛下在西苑大发脾气呢,说银子还没有捂热乎,已经被各部提走了,户部尚书方钝也是个能干的人,害怕陛下截留,三下五除二就拨付了出去,河工、陵寝、边防军饷,这一次禁不住宗室的抗议,只能又多余拨出去二十万两,最后只留了三十万两银子准备要发官员薪俸,结果就被陛下阻拦了,只给了十万两用于发薪,剩下二十万两要拿去修宫室!”
陆炳这就不能说话了,只能道“……十万两也够了,玉熙宫火灾之后,皇上还住在偏殿里呢,总要先紧着皇上的宫室才行。”
说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听说苏州那边,张经惩处了民变的首恶,那个叫沈光德的织商,家中抄出来白银五十万两呢,已经被快马加鞭送入京城了。有了这笔钱,户部应该宽裕一点了吧。”
“皇上早就说了,这笔钱一半解进内库,以济进赐供应之用,一半解送国库,以助各项工费之资,有余以济各边之用,”李默一挥手“工费,听到了吗?还是要给皇上修宫室!”
陆炳神色一顿“钱的问题是小事,这张经在苏州似乎动静有些大,听闻查出了一本账目?”
“织染局官商与大小官吏侵吞贪贿巨细,”李默道“张经的原话是,触目惊心。”
“那这账目何在?”陆炳追问道。
“他说是官署失火,有人盗窃走了,如今正在追查。”李默拍案而起“不过他记得最清楚,绝不会有分毫谬误的一笔款项,就是给严嵩父子进献的五十万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