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了另一处小小的暗室内,这个屋子里有长明灯。
陆炳站定,陈惇就惊讶地发现他们居高临下,似乎站在了诏狱的顶头,以上帝的视角俯瞰,可以轻松地将诏狱里所有监牢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
“……并不是所有监牢,而是天字号监牢,”陆炳纠正道:“是重案监牢。”
这就是一间监控暗室,犯人看不到这个暗室,也不知道有人在暗中tōu kuī他们,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个暗室还有一个违背光学原理的地方,那就是屋内明亮,而屋外黑暗,本应该是外面的人看清楚里面的人,但现在他们却能将屋外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重犯都处在无时不刻的监视中,其语、其言、其食、其息都由专门的狱卒记录,谓之监帖。而记录的内容最后会交到嘉靖帝的案头上。
来不及感叹一声嘉靖帝多疑猜忍至此,陈惇就看到了张经。
张经下狱有一段时间了,但显然没有收到折磨拷问,但形容憔悴,默坐不语,他的待遇是不错的,最起码不是睡在干草堆上。
“……自入狱以来,要笔、要纸,”陆炳就道:“写了几封自辩,但陛下不看。知道为什么不看吗?”
陈惇摇头,就听陆炳道:“因为陛下心中,已经认定了张经有罪。你那篇报道,就是在唱反调。陛下要你来,不是听你替张经分辩的,而是要知道,你为什么替张经说话……咱们这个陛下,生性聪明,以权术御下,他拿出来问臣子们的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臣子们tí gōng dá àn,因为他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陈惇就道:“所以陛下心中认定……我有后台,受人指使?”
陆炳没有回答他,又指着几处空无一人的牢房,道:“你知道这三间牢房里,原先羁押着谁吗?”
陈惇自然不知道,陆炳道:“是御史杨爵,工部员外郎刘魁、给事中周怡,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吧。”
这三人因言获罪,关押诏狱之中,历五年不释。而他们获罪的原因就是上疏劝谏皇帝“毋奏祥瑞,远离道士,亲临朝政”,结果被锢之诏狱,捶楚拷掠。
嘉靖一朝,因言获罪的人不计其数,下场都非常凄惨,不管陆炳是恫吓还是提醒,陈惇都意识到自己如果在明日的奏对中,不讲究一点语言的艺术,很可能那空着的三间牢房就是他的归宿。
没想到陆炳却说:“陛下心中,不存在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想法,哪怕是一品的大员,也只是天家的走狗。一朝抬起,一朝打落,生死quán bǐng都操于他手……你之前就拒绝过陛下一次,说不想做弄臣,要堂堂正正乡会殿走一遭,这想法不错,不过在陛下眼中,都一样……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那也得他用你才行。不用你,你就是走正途也没用,走捷径也没用……这一朝登天的富贵,还不是他给的。所以他就最恨那些一登龙门,得意忘形,慷慨激昂,要以天下为己任的人……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要跟他对着干,要跟他反着来。”
陈惇的心咚咚直跳,他知道陆炳这一番话,简直是把嘉靖帝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嘉靖帝他向来认为士大夫的犯言直谏中,隐藏着沽名钓誉的私人目的。那些犯颜直谏的人,很难说真的都是一心为国的忠臣,他们当中很多人,是专门讪君卖直、沽名钓誉,甚至专门与嘉靖帝作对,以求廷杖,来博取直名。
“你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吗?”陆炳转过头来问他。
陈惇咽了口唾沫:“我还没有依靠陛下富贵呢……”
“陛下已经许你南宫之荣,”陆炳道:“你是榜上有名的人了,这一点还不自信?”
陈惇此时倒没有半点喜悦,“我明白了,在陛下眼里,他赏识我,将来更要提拔我,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和那些言官御史没什么区别……”
陆炳轻笑了一声,似乎为他的开窍而欣慰。
陈惇沮丧万分,“陛下心里都打定了主意了,还要我分辩什么?我见了陛下,他要怎么对我……怕是两句话都不到,就把我拉出午门先廷杖一百!就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打动了他,只怕我这个天生愚笨的人,也会因为听不懂陛下的话,而激怒了他,最后还不是一死!”
“你要是愚笨,这世上还有聪明人吗?”陆炳哼了一声,道:“你缺的只是一些经验,一些长期随侍陛下被轻而易举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拉长了声音,一字一句敲在陈惇的心里:“有一句话,叫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话平常都顶用,但在皇上这里,不顶用!你若是侃侃而谈,为自己辩护,在陛下眼里就是狡辩,是顽抗,是一条道走到黑还不知悔改的死硬分子……他会对你彻底失望,你现在心里也大约明白,你在皇上心里还留有余地,这一点余地是扩大还是缩小,就看你御前对答如何了。答地不合陛下心意,就会被彻底摒弃。遭到冷落,遭到贬斥,就算你命大了,我说你要在诏狱里和张经为伍不是虚言……可是如果你秉着少说或者不说的原则,虚晃敷衍,下场就更惨,因为陛下会认为你敢做不敢当,在权威之下就首鼠两端,成了墙头草!当初敢替张经和皇上对着干,等到形势不对了又立刻回踩,你可不是徐阶,有他那样的本事立得住的。”
陈惇彻底懵逼:“……我到底是替张经说话呢,还是不替呢?我怎么感觉,我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