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想法?”坐在马车上,朱六问道。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陈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不敢相信,南京城下的耻辱不仅仅是一千名官军被倭寇杀败,而是南京用五万两黄金贿赂倭寇,哀求他们不要围城,这简直是耻辱中的耻辱!”
朱六也愤怒道:“当年仇鸾用重金贿赂俺答,这事情揭露出来后,皇上下令开棺鞭尸,如今南京城竟然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不知道这从上到下的官员,又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走,夜长梦多,”陈惇一驾马车:“咱们现在就去兴盛昌!”
“咱们一去兴盛昌,怕是就会惊动他们。”朱六道。
“所以才要这时候去啊,”陈惇指着黑黢黢的天空和孤月,借着酒肆的灯光道:“怎么,六爷难道想要回去睡觉?我记得您可教导过我死后自会长眠,生前何必久睡的道理啊!”
“滚一边去,”朱六笑道:“路都走错了,止马营在那边!”
止马营东北就是朝天宫,路口有“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在此下马”石碑,因得“止马”之名。现在这里已经成了一条繁华的坊市,兴盛昌的大字号招牌最为醒目。
进入兴盛昌,里头还真有伙计点着灯拨拉算盘,看到两人,倒有些犹疑:“客官,有什么需求吗?”
“你们掌柜的在不在?”陈惇道。
掌柜的是个胖乎乎的矮子,脾气倒还好,见到他们就和气地问道:“这么晚了,两位需要办理什么业务吗?实不相瞒,这存款、借款的业务,晚上都不办。”
“害怕晚上看不清楚,出了纰漏。”陈惇知道他们这些个规矩:“你们也被骗过,还被骗得挺惨吧。”
掌柜的一噎,呵呵笑道:“您说笑了。”
“那对不起,我还真是要借款的,”陈惇道:“你说怎么办吧。”
掌柜的强笑道:“您不能这么为难人……钱庄的规矩就是晚上概不结算,您不能坏了规矩。”
“就没有例外?”陈惇道。
“还真没有。”这掌柜的拒绝他道。
陈惇哈哈一笑,取出一物,伸到他鼻子底下:“……真没有?”
这掌柜看清楚东西,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这个,贵客从何而来啊?”
“你管我,”陈惇随口道:“我们要支取黄金,快带路。”
原来陈惇取出的正是当初陆近真交给他的信物,这把小巧的银库钥匙可以在兴盛昌的柜台上支取任意数额的钱款而不必立借据,也不受追问。
掌柜的检查过信物,确认无误,立刻屏退伙计,自己带着陈惇他们往银库走:“贵客要支取多少数额的黄金?”
“那还真不少,”陈惇道:“你们库藏多少黄金?”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才道:“兴盛昌是江南最大的钱庄,贵客支取多少黄金,肯定管够就是了。”
“那不一定,你们不久前才支出五万两黄金,”陈惇道:“如果我也要支出五万两黄金,你们钱庄的黄金储备还够吗?”
掌柜的吓了一跳:“您真的要支取五万两黄金?”
陈惇道:“你们连五万两也没有了?”
掌柜的擦擦汗,道:“实不相瞒,淞沪、江浙之地因为战火的缘故,百姓们都纷纷提款,钱庄发生挤兑,不得不从南京调了大笔的黄金支应,如今库藏的确是空虚。”
陈惇点点头,如果这世道太平,兴盛昌的票据自然是可信的,也可以平稳运行;一旦发生战乱或者其他天灾人祸的事情,百姓对手中那薄薄一张纸就没有信心了,他们最相信的还是真金白银。所以即使兴盛昌在江南各地都有分行,都可以提款,但百姓们却偏偏要在淞沪本地兑现,所以苏州兴盛昌的黄金白银很快就罄尽,不得不从南京等地提调。
“你们还有多少黄金?”朱六问道。
“原本还有八万两,”掌柜的打开了银库:“但王公公借走了五万,只剩下三万了。”
果然空荡荡的库房之中只有几个大箱子了,里头就是兴盛昌熔铸的金元宝。
陈惇捡起了一个把玩,他对这东西是很熟悉的,金元宝的样式、质量和他以前见过的官银一模一样,但区别于官银的是錾刻不在底部,而在侧方,而且只有一个兴盛昌的錾刻,錾刻只有三个字。
王公公借走的银子也是出于这个库房,地上全是箱子拖曳的痕迹。
陈惇忽然闻到一种古怪的味道:“这库房什么味道?”
掌柜的就道:“……这以前是戊字库,里头什么焰硝、硫磺、火油之类的,就是这个怪味。”
原来这地方以前是戊字库和广积库所在之地,有很大的仓储库房,里头装着什么棉甲、火药、弓箭之类的东西,后来二库搬到了其他地方,搬迁原因据说是风水的问题,说起来南京从上到下对风水之说都深信不疑——因为有现成的大仓库,所以兴盛昌选址一下子就选到了这里,刚好用来库藏黄金白银。
陈惇和朱六不由得相视一笑。
“……王公公借五万两黄金,”陈惇就拍拍手站了起来:“可有借据?”
兴盛昌借出去数额如此庞大的黄金,自然要经过复杂而繁琐的流程,陈惇看到借据和票号上的字迹、手印非常潦草,就将那张盖有守备太监大印的借据抽出来塞进了袖子里。
“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陈惇嘱咐道:“王公公如果派人来问,更要守口如瓶。”
掌柜的觉察出事情不对了,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