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若芝的心中,刀剑林立。
不敢以为这是主子的试炼,但只将挑起事端的钟若萤恨之入骨。
她不由得想起了二房的三姨娘,那个叫胭脂的女人。
当罪行败露,那女人向她苦苦哀求的时候,其实,当时的她完全有能力挽救那个女人。
虽然上头有老太太大太太,还有嫡出的大姑娘,但是,身为庶女的她并非全无重量。
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会听、会郑重以待。
哪怕是一句谎言,彼时也能够救死扶伤。
但她却选择了置身事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用不着冒着风险迎头而上,她还有后路可退,很有更好的保全自身的方式。
类似的一幕,今天似乎又发生了。
面对着众矢之的的钟若萤,面对着一个明明已经被认定为敌人的人,明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却让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能够容她转身的空隙并不大,前方与后方,都是悬崖,动辄就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之虞。
她必须得好好把握住一个“度”。
钟若萤不是胭脂,看似身处四面埋伏的她,其实外围却筑起了一圈高大的、坚不可摧的城墙。
她并非孤身作战,在其身后,是一支看不清人数的强大的军队。
说白了,钟若萤究竟是男是女,这件事,根本就由不得她一个下人说了算。
钟若萤既敢于当众宣称自己是个男孩儿,且说得理直气壮,此事本就透着蹊跷。
而福橘的反应,似乎是默认了钟若萤的说法,然则——
要么,钟若萤当真是个小子,要么,就是福橘在有意隐瞒。
仅仅是个人行为的话,福橘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自己的女主人。
况且,福橘其人一向很会做人,即便是世子妃这边最难缠的人,见了她,也不敢不给个笑脸。
无法不钦佩这个女子。作为世子侧室被从小教养的她,与王府上下都处得极为融洽。王妃喜欢她,几乎将她当成女儿来看待;郡主喜欢她,自小主仆两个亲如姐妹,一同玩耍、读书、长大;世子依赖她,凡经她手的饮食衣着,在世子看来,再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这样一个女子,却最终选择做了侍女。世子侧室是何等荣光的身份?只要有所生养,将来妥妥地赢得一个“夫人”的封号。
有了封号,百年之后,就有资格陪葬世子身边,千秋万代、名留史册。
成了“夫人”,就算世子妃再怎么不乐意,也是不好表现出来的。
可是,她却拒绝了。
不能不说,这很令人惋惜,但与此同时,谁又能不暗中佩服这女子的刚烈勇敢、淡泊名利?
她的态度很明确,身为忠仆之后的她,甘愿一世为仆,效忠王府。
更令人叹服的是,王妃那边居然就同意了!
没有人敢拂逆王妃的话,也从来没有谁敢有这种心思,但是,福橘做到了。
这是否意味着,她在王府中有着特殊的、高人一等的地位?
毫无疑问,确实如此。
这个女人不好惹,就连世子妃都对她存在三分忌惮。
世子妃连王世子都不怕,却害怕一个福橘?当然不是这回事儿。世子妃看到的,是福橘背后的鲁王爷和王妃。
福橘的言行,或多或少代表了鲁王或王妃的意旨。
再往深处想,福橘身后的一干人,弄不好都参与了同一个谎言的编织行动。
因此,钟若萤的底气才会那么足。
良医所也好,王世子也好,鲁王府也好,这些人,哪一个都不是她钟若芝所能反驳的。
这也正是她的惊惧与犹豫的根源。
惹不起,躲得起总可以吧?
但要怎么躲,才不至于让世子妃察觉出端倪,进而怀疑她的忠诚呢?
有道是“不知者不怪”。一无所知的话,反显得自己无能;知道太多却不说的话,则更是要不得。
于是——
“回世子妃,小人与四郎并为住在同个屋檐下。四郎一家,很早以前就分家出去了……”
这是实情,却也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
“分家”二字就像是一枚针,不轻不重地戳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种意在言外的微妙气氛,开始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并渐渐洋溢出来。
八卦历来都是女人们的最爱,是骨子里无法抗拒的新奇特。
本朝历来崇尚礼法,尤重一个“孝”字。所谓“百事孝为先”,在家孝敬父母,出世方能效忠于君。
自大夫往下,家族之间最看重的就是父慈子孝满堂欢。更有诗书人家,几代同堂、兄弟无间,往往成为世之典范,备受推崇爱戴。
在这种世风之下,“分家”一词便不知在何时,被悄然地赋予了很多反面的东西,比方说“兄弟阋于墙”,比方说父不慈子不孝,比方说唯利是图六亲不认;……
分家而居的人,往往会遭到四方的无端猜疑与歧视。而疑心生鬼、为鬼所祟的人,难免就会作出一些自以为是的言行来,给人造成困扰与伤害。
更有甚者,会令人步步艰难、诸事不顺。
这也正是当初叶氏为何定要留在钟家的根本原因。尽管不被公婆认同,尽管妯娌不合,尽管得不到老宅的任何馈赠施舍……
这都无所谓,只要能继续留在钟氏族谱上,走出家门去,人前就能直起腰说话。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这是世间绝大多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