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一声:“不用了。”渐行渐远。尤继红拿着一件她自己的军上衣,站在门楼下,望着消失在街巷雨地里的孙泉源,静静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返回屋里去。
天黑漆漆,雨还在下。下得不小,四下都是雨水声。
一气走回沟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衣服湿透了。到知青屋把衣服一脱,躺进被窝。三角裤头是干的,勒在臀上。勒了一天,勒得紧,不舒服。脱掉吧。脱掉像啥?光屁股。光屁股睡觉不好,让人看见取笑。解开带子不脱,就这么在裆上挂着。衣服都湿透了,明天早上起来再洗衣服。这衣服早洗晚洗都没关系。这拐了一个弯儿,把自己拐到雨地去了,把自己衣服拐湿了。这事儿闹的。这是咋了?真是长大了,继红嘴一噘,自己心都乱了。记得小时候打不过她,告到她家,她妈跟她说一声,给哥哥赔礼道歉,说个好话,她就会走过来,对着我的小脸亲一下,我们也就好如初,又一同出去玩耍。她说把初吻给我。初吻是啥?初吻是从没跟人吻过的吻。只要满月,人还哪有初吻,再说初吻是笑话。人家爹妈早就给初吻抢走了。继红呀继红,你也太浪漫了。你哪来的初吻?你的初吻早就让你爸妈拿走了。
小时候跟继红亲过嘴,接过吻,那是过家家。她当妈妈,我当儿子。那是妈妈亲儿子,儿子亲妈妈。那种感觉不记得了,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今天她眯上眼,撮起嘴。单看到那动作我心就醉。当时把嘴兑过去,应该很美。那不是光亲嘴,她把整个身体都靠过来了。如果没有母亲的教导,我肯定会抱住她,亲她摸她把她压到身下。那样我就不是人了。那样我就是畜生,亵渎人家姑娘了。跟世红说住谈恋爱了。世红说我是她的,她说我的手只能摸她,不能摸别人。她这样说了,到现在我都没敢摸她一下,不敢摸,摸了就是流氓,怕犯法。
小时候跟继红在一起玩耍,两人在一起搂抱是经常的事情。甄世红不同,两家住的远,没在一起玩过,待到世红来家住的时候,那就不玩儿搂抱的游戏了。继红胖乎乎的,按她自己的说法是丰腴。丰腴美。她跟我在一起总想让我拉住她。拉她不好看,她说拉自己的女朋友没啥不好看,拉别的女人才不好看。
孙泉源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梦乡。梦中他来到一个地方。这地方是个庙堂。细看是个学校。这学校很大,大得像社会一样。大门上写着斗私批修,革命战场。他走进去。四下看,四下有围墙,墙上到处都是大字报。乱糟糟里边有房间,操场,有休息室,有活动房间,有些房间里群情激愤,振臂高呼;有些房间里,三五成群奋笔疾书;有些房间里,人都呼呼睡觉,睡瘫过去,一直没醒,没有醒的时候,身上盖的被子上写着:为革命睡觉;有人东倒西歪趔趄乱走,嘴里咧咧着:为革命事业转悠——没有一个为个人的事情忙活,全都是为公家的事情奔波。走到一个狭小的房间,看见甄世红在桌前坐着学习,看见他,说:“泉源,我为了让我爸妈同意咱俩在一起,我装疯卖傻,骗他我有病。为这他就同意咱们的婚事儿了。他俩怕你不同意,洞房都给咱俩准备好了。我是你的人了,你去跟继红说,你是我的人了。别让她在咱中间插一手,那样咱们都不舒服。你把咱俩这事儿跟她说明白,她不会嫉妒。”他问:“尤继红在哪里。”甄世红回答说:“就在前边战斗前沿,正在那儿装药打炮,炮轰封资修阵地呢。”孙泉源说:“那战场太大,我得去哪儿找她。”甄世红说:“多找一会儿吧,反正就在那战场上,那战场很大,确实不知道具体地方,你去找找她,让她回来吧。别让她在那战场上迷失方向。”都是阶级弟兄,就是得找,不能把继红丢了。孙泉源想着退出甄世红的房间,又在校园里找起来。
校园里刮起风,下起雨,他慌忙跑到一个屋檐下,看着前面操场上,粗细炮口朝天,人人都在打炮。他看见尤继红的身影,忙跑过去对她说:“继红,世红说住跟我谈朋友了,她让我跟你说一下,别让你再找我了,省得咱们处不好,以后咱们还是朋友,别为这事儿闹不得劲儿了。”尤继红一听,说:“泉源哥,我是上当了,我整天忙着革命,让她把空子钻了。你是我的人,我咋能放你走呢。走走走,咱们去洗个澡,我让你看看我的真面貌,原来舞枪弄棒,四下开炮的那个尤继红不是真我,真我待我洗过澡以后,你才能看见。澡堂在哪儿呢?泉源哥,你帮我问一下,澡堂在哪儿呢。”
孙泉源说:“尤继红,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找,我现在就去帮你找。听说澡堂很多,不知道你是洗温水澡,还是冷水澡,也有一种冰水澡,听说还有一种汗蒸澡,更有可怕的是滚水澡,听说也有硫酸澡,你到底是想洗哪样澡,我现在都去给你找。”
只听尤继红着急说:“你快点吧,那都不是咱的事情,那都由公家掌管着,咱自己决定不了。你别啰嗦,你赶快去找吧,我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