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我二姐,那麻烦可是大了。二商去招工。大队推荐二姐两回。到第三回,大队说,上两回人家都不要你,这回再推荐你,人家还不要你,再推荐你也没意思。你还是赶快回去寻人吧。再不寻人就回不去,就麻烦了。我记得很清楚,我二姐从乡里回来,一进门就哭着对我妈说:“咱市二商局去招了两次工,大队推荐我两次,二商就是不要我。这第三次的时候,大队说,再推荐,人家还是不要你。让我赶快回来寻人开后门。再有一批,招工就结束了,到那时我就回不来了。我妈赶紧搀扶住我二姐。这景象我爸看到了,头一低,一句都没说,朝后院走了。我不知道我爸当时是啥心情,我能猜得出来他心里很难受。”
尤继红说:“你说的这么让人伤心,二姐不还是回来了嘛,也没落乡里。”
孙泉源说:“待到第四批去,这不是也找到人了么。说也真凑巧:我哥回来上班以后,有天在区委门口,碰见了过去一派在一块儿印过传单的战友。人家岁数大些,孩子都好几岁了,掂着公文包,从区委大门里出来。见面一说,老战友,你咋从这里出来了?调这里了?哪里,还在税局。这不是大招工嘛,人手不够,把我抽出来帮忙。我哥一听,你去哪里招工?西塬。诶。我妹就在西塬。哪个公社,哪个大队,哪个生产小队,叫啥名字。现成的纸笔,写好,打个标志记下,夹本子里。好了。好说。一定带回来。你不用找我,明天我们都上西塬去了,你想找也找不着我。招工结束我才能回来呢。要不让我妹去找你?不用,不用,这点事儿,小事儿,我一定把她带回来。这你放心好了。我二姐当时还在家呢。回去跟二姐说,快回乡去,区办单位,大集体开始招工了。这真是最后一次招工,招不回来就得转户口了。就这么我二姐才回来的。你可知道咱们街对面,剧团唱戏那两口他孩子,长得很漂亮那小伙,最后就是把户口转回来的,进了街办小集体。没有那么多指标,把他撇那儿了。最后还不错,人家寻了一个很漂亮的乡下媳妇。人家那媳妇真是很漂亮。”
尤继红听孙泉源说了半天,从头到尾说得也都是难、难、难。她就觉奇怪。问:“你跟我说这是啥意思。你到底想要跟我说啥?”
孙泉源说:“我想跟你说,咱们都刚刚走上社会。咱们看到的社会都是充满阳光,光明灿烂的。咱们还没能力看到社会的阴暗面。那阴暗面都是骗人的。但它也是披着阳光的外衣,单纯的人很容易被它蒙蔽。特别像你这样实诚的好闺女,更容易受蒙蔽,你也最容易被它的表面现象所欺骗。”
尤继红叹了口气,扭头望了一眼孙泉源,说:“孙泉源呀,孙泉源,你的思想很成问题。你这是诽谤,你知道不知道?幸亏咱俩是一块儿长大,我知道你思想深处还是进步的。你现在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保证,快保证。这是对你好,不然你就会滑出人生正确的跑道。”
孙泉源胆怯了,他没办法,只好说:“好好好,以后不说了。”说完这句,好半天没吭声。又走出好长一段路,才又喃喃自语说:“这究竟是谁教育谁呢?”
两人并排走得还很近。只因尤继红这几句话,孙泉源感觉两人的心有距离,这距离还很远。路边的雪还没化尽,地里还有雪,白皑皑的。麦苗在白皑皑浅薄的雪地里晃动着身躯,像是热得透不过气,努力掀掉身上的棉被,又像是知道孙泉源生气,安抚孙泉源:你别生气,尤继红是你妹妹,她不是故意刺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