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
惊魂未定的金东兆来到段元亨身旁,轻轻唤了一声。见其眼神恍惚,所幸安然无恙,让他悬着的心瞬间大定。薛成义是死是活他无暇顾及,但这位恒州的长公子若是在他的照护下有个好歹,那他即便是万死也莫赎。
“金先生,这是否就是刀圣的第三刀?”段元亨起身,看向那位再也站不起来的刀客,心有余悸。那一刀毫无疑问的可以将他劈的连渣都不剩,却是与他擦身而过,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是薛成义的准头不够。一个不惜性命要来杀自己的杀手,却在临死之前的必杀一击下放他一条生路,多么不可思议。
将软剑挂回腰间的金东兆看着天空,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说道:“在下不曾有幸见识刀圣前辈的第三刀,即便是整个江湖也只是寥寥几则传闻,不过以在下的拙见看来,多半不差了。破天破天难道真能破开这天?”
段元亨走到身死却依旧紧握佩刀的薛成义跟前,见他脸上笑意未退,想必是极为满足吧。
“为何最后又不杀我?”段元亨轻轻自语。
这一场输了又如何,本就已经超出了输赢,刀客在临死前用出了穷极一生的一刀,说是悲凉,也是幸事,至少这个躺在地上的刀客无怨无悔。
未来江湖少了个力气山河的使刀高手,却多了个瞻仰风采的用剑后生。
天空乌云慢慢聚合,重新遮蔽月华,大地山丘如破镜难圆,而这天却亦复如初。
金东兆似有所感,叹道一声:“人终究难以捍天。”随后消失在黑夜中。
段元亨命人将薛成义的尸体就地掩埋,削木立碑,沉思少许,最终还是没有画蛇添足,只是刻下了“薛成义”三字。
不管他为何要杀自己,必然有难言之隐。段元亨没有脑子发疯去感激他的不杀之恩,却也是在他墓前敬了杯酒。
这一杯酒,敬那破天风采。
段元亨翻身上马,不轻不重的道了一声“回了”。
身后二十五名铁骑紧随其后。
尘埃落定。
一名身着渔农扮相的老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他衣衫破旧,脚踩草鞋,背后挂着一顶透着窟窿的斗笠。
枯皱的手掌抚摸着那块木碑,弓着身子静静而立。
老人在坟堆前驻足了半炷香后默默离去,来时无声,去时无息。
只是那原本仅刻有姓名的木碑上赫然多出了四个字。
“刘满爱徒——薛成义”
————
第二日天公不作美,似是悲天悯人,降下小雨淅淅沥沥。
段元亨一行队伍再未耽搁,马不停蹄,再有半个时辰便能望见恒州城头。段元亨没有单独骑马,若是换做以往,这阴雨沉闷的天气哪怕会淋湿透身子,也断然不会待在马车上,反倒是外头清爽些。昨夜与强弩之末的薛成义过了两百来个回合,受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伤,调息了一夜恢复了大半。
一旁的邓婵钰素来沉默寡言,与那些自视清高的淡漠女子不同,她是真的不喜说话,或者说是不太懂得和人相处。每次段元亨想与她聊天解闷,可没说上几句,便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个放荡不羁,一个清纯过头,你嘴上滑舌昧语,却见她一脸茫然懵懂,对牛弹琴呐。
段元亨心下酸溜溜的想到,何袁书那白脸公子是使了什么妖法让她萌动芳心的。
虽说邓婵钰话不多,但一路上心思却始终放在段元亨身上。昨夜几声惊天巨响着实给她吓的不轻,醒来发现段元亨不在身旁,竟有些不安和失落,她分不清这是否算真心在意一个人,只当做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后来看见那个夫君安然无恙的回来,心上却是轻巧了许多。她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从行囊中默默拿出了一套干净衣裳递去。段元亨顺手揉了揉她的脸,说了句真乖,让她没来由的有些欢喜。
靠在车壁上,段元亨闭目假寐,心中梳理着一连串的曲折因果。李氏皇族苟延残喘二十年,加上前朝末年的争权夺利自相残杀,能剩下个一两脉就算不错了,可皇位仍旧只有一个,就即便排除千难万险复国,也未必就能天下倾安,四海升平。
还有薛成义单刀入恒州,这显而易见的阴谋又算怎么回事,皇室一定知道些什么。段元亨自认在皇室眼中举足轻重,若是薛成义直截了当的在羊角山将他杀了,皇室虽然头疼,却也不是无法挽回,但这次皇室派人参与暗中保护,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被杀,那就不只是头疼了,恒州的迁怒是避免不了了。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只派了金东兆一人前来。没错,金东兆不管是实力还是优势,都足以战胜薛成义,他一人确实看起来十拿九稳。可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室就真不怕横生枝节?
至少薛成义死前突然顿悟的破天一刀就是最大的意外。
皇室的态度倒像是明知薛成义不会杀他,但让段元亨疑惑的是,以金东兆惊出一身冷汗的紧张反应来看,确确实实是心系自己的生死,如果这是作假,他不得不夸赞金东兆的演技高明。还有先前雷厉风行的想要击毙薛成义的举动,同样让人摸不着头绪。
段元亨掀开帘子,说道:“快到了,这两日舟车劳顿,回去就能沐浴更衣,睡个好觉了。”
邓婵钰矜持的笑了笑,嗯了一声,同样望向窗外。细雨恼人,依旧下个不休,这湿漉漉的天气让道路泥泞不堪,车马都走不快,人有三急,她又不是不食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