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乐苏走了。
像皓月隐于深云一般。他仿佛只是坦然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没有挣扎没有遗憾,还是安静如初的模样。
沧白雪最终按照他留在书稿里的意思,将他沉睡在这古树之下,不立任何碑文,让他能和树一同静静地欣赏这世间繁华。而沧白雪独自在树下坐了三天三夜。
想来很多人大抵都在他家门口已经哭得昏天黑地,无法自拔。付乐苏应是不愿见此场景的,沧白雪也不愿。
她望着浩瀚苍穹的星缀,一点点神游天外,又一点点回归眼前。千栖夜一直陪在她身旁,即使是虚影,他也未曾离开半步。
沧白雪终于还是放过了自己。
像松手了脖颈间的绳索,好不容易地,她得以颤抖地吸了一口气。
付乐苏,一个被剧毒之物生延的人,却如那黑夜里银色月光般轻柔美好。他的一生,或许短暂,或许悲哀缠身,可是他的每一日,每一刻都活成了自己期望的模样。不曾放弃,不曾怨天尤人,即使他此刻走了,留在人们心里的,终是一抹静谧亲和的笑意,未染半分尘。
对比其付乐苏,沧白雪终于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可笑的懦弱。
上过战场,交手神魔,炼狱天堂皆走一遭。却不如一个凡人书生来得坚毅。
死,众生皆有一死。
但是,至少求个毫无遗憾。
她想通了,瞳光不再黯淡失神,真切地恢复了神色。所有人都不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沧白雪依旧没能想起那段渺远的记忆。不过,这世间之事,当真妙不可言,你渡了谁的苦,而谁,又化了你的劫。
然而,就当云辰拍拍胸口,欣慰地以为沧白雪总算能够好好地过日子时,梦境画面变换,竟然——出现了刺杀!
突如其来的箭矢,从林深处呼啸而来,梅公公奋力一扑,挡在梅婆婆面前挨了一箭。沧白雪惊愕不已,火速带他们去了医馆。好在没有伤及心脏,中箭口也不深,包扎后沧白雪小心翼翼地护送两位老人家回了屋。
梅婆婆担忧得不行,老爷子却还是乐乐呵呵的,他们只道大抵是这附近的猎户擦枪走火的误伤。但是沧白雪眉头紧锁,心里和周围的看客们想法一致,这来者不善,而且应该...是冲她而来。
“这么大岁数了还学人家逞英雄?得亏皮糙肉厚,不然你这条老命呦...”梅婆婆嘴上絮絮叨叨地责怪着,眼底却全是焦急,偷偷地抹了两把眼泪,正仔仔细细给梅公公上着药。
“哎,老婆子,这不你年轻时说的,想要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吗。”梅公公还是笑呵呵的,双眼眯成两道月牙似的。
“呸呸呸,当着姑娘的面,也不害臊!”
沧白雪闻言笑了笑,摇摇头。
“这人老了,有时就不记事了。我可没忘,年轻时许诺的,我啊,一样一样都要给你的。”老爷子笑道。
梅婆婆瞪了他一眼,不过随即也笑了。沧白雪在一旁看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爱恋的模样,真是让人羡慕。
“这话是不假。姑娘啊,来日也一定要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啊。”梅婆婆洗了洗手里的毛巾,念叨着。
“何人能托付终身呢?”沧白雪问。
“啊...大抵,就是想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你吧。”梅公公摸摸自己下巴的胡须,认真道,“不过,这感情都是相互的,若是心上之人想要的,想必都会竭尽全力去办到吧。”
“世间最好的...想要的...”沧白雪自言自语。她忽然幽幽地抬头望了一侧的空气一眼。对沧白雪来说,她只是鬼使神差地望了望窗外的雪。
但是此时此刻,千栖夜却恰巧就站在那方。那人好像隔空似的对视了一眼,千栖夜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几拍。
“说起来,姑娘可有心上人呢?”梅婆婆忽然问道。其实沧白雪从来时的郁郁寡欢,两位老人家都看在眼里,想来想去,大概也逃不过情之一字。
“若他...想要我死呢?...”
这么一句话。
沧白雪是完全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千栖夜愣愣地睁大眼,心赫然绞痛。
待沧白雪回过神时,发觉失言。两位老人家都满脸错愕,她没忍住,眼眶有些许湿润,只能胡乱揉了揉眉心。
“对方...竟是这样的人吗?”良久,梅婆婆抚住沧白雪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问道。
沧白雪愣了愣,又立刻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她一下子惊呆了,赫然发现,自己心底竟一直是有答案的,即使眼前的诸多事情让她这般矛盾不解,这个答案却是...没有动摇的啊。
“姑娘啊...婆婆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感情这事,最怕的便是误会。”梅婆婆沉言道,“若事情没有搞清楚,切莫妄下结论。至少...要亲自问一问对方啊。”
沧白雪眨眨眼。
一块在心底沉沦的顽石竟在这一刻悄然开始瓦解。
“问他...”沧白雪呢喃道。
“对啊对啊对啊!得问他啊!”吃瓜云辰还是忍不住了,开口接话道。
凤烟看着他摇摇头,心想这货每次待别人的事都是这般热心吗?他无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别在腰间的飞刀。
沧白雪垂眸。
迷失的心境好像找到了一丝出口。
“梅婆婆梅公公,这两天你们就尽量别出门了。东西都由我来买吧。”沧白雪想了想,又补充道,“马上是冬季最冷的时节了。梅公公又受伤了,就别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