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漪是那样的平和而安详,不怨不悲,言语中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胜利的欢欣与满足?
随后,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始终停留在她的眼角与唇边,她像是在迎接着某种寻找许久的宿命,或者说期待憧憬许久的结局。
从她进门的一刻起,仿佛她的世界再无天地山河,没有过去与未来,更没有悲欢离合,世间万物只剩下她眼前的一个他而已。
莫说是孟漓,哪怕于慕云铎,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姐姐这样的状态。
若非慕云漪的身影好端端地就在眼前咫尺,他们甚至很难找到这个人存在的气息,就如同……她与此刻躺在塌上的慕修一样,已是一个活死人。
在慕云漪到来之前,江哲刚刚为慕修擦拭掉脸上的血迹,虽然大抵是干净了,但口角、鼻下和耳边,还是能看出些许血渍的。
慕云漪回过神,将铜盆中的帕子拧干。
“公主,奴才来吧。”江哲上前一步。
但慕云漪根本没有理会他,用帕子一点一点,轻柔而缓慢地为他擦拭,从口角到鼻下,再到耳边。
“他现在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照理来说,属于慕修的那条命已不该在这世上了,可昨夜老夫试图将当那枚阴阳血珀融入他的体内时,从他体内生出的那股力量看来,慕修的意识始终未曾彻底沉睡。”
无庸深深地叹了口气,痛惜道:“这孩子何苦这样倔呢?”
这辈子,但凡无庸愿意接手的人必会痊愈,而他不接的便是生死有命,关于生死,无庸自诩早已看轻看淡,直到这一回面对慕修,他竟是多年来头一回生出无法释怀的遗憾与痛苦,大概便是因为,躺在那里的是他一直欣赏的孩子吧。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慕修的生命一点点的消逝。
见无庸出去?江哲后脚也跟了出去,慕修是他这辈子的信仰?他亦是无法面对主子的死亡。原本就算是慕修消失?但只要莫衍活着,哪怕是不认得自己了?至少江哲知道主子安好于世间,如今……可江哲知道?这于主子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他此生的选择,从来只有一个慕云漪。
“小漪漪……”孟漓想要对慕云漪说点什么,可开了口却不知说什么,此时此刻?安慰开解的言语?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和意义?
慕云铎拽了拽孟漓的袖子,示意他一起出去。
孟漓跟着他走到门口时,再次回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慕云漪独自在这里。
慕云铎摇了摇头,小声道:“最后的时间?就留给他们两人吧。”
出门后,孟漓看着慕云铎?目光充斥着难以遮掩的痛苦和内疚:“云铎,是我做错了?对吗?师父替慕修解蛊时,慕修强行留下意识?我不该在觉察到他的双生蛊根本未有彻底解开后?仍然帮他守着这个秘密?还揽下为他易容的活,欺骗小漪漪。”
“慕修后来作为大皇子出现时,脸上那被大火毁了的面容是你做出来的?”慕云铎一直好奇,就算是易容且戴着面具,能瞒得过旁人,可为何姐姐居然都没有看出莫衍的真实身份?
“是,是我做的,我做出来的那些被灼烧一样的皮并不是贴在他的脸上,而是‘嵌’入他的肌肤里,所以任何人都不会察觉出他是被易容了的,也因为如此,那些日子慕修真的非常痛苦,这张皮囊不仅会让他气闷,更会时时刻刻痛痒不已,却无法摘下,因为取下这张‘脸’需要诸多特定的、繁杂的的手法与程序,换句话说,除了我谁也取不下这张‘脸’,且这张面皮也只能用一次。”
慕云铎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一年慕修真的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怪不得根本没有人怀疑东昭大皇子就是慕修,甚至是频繁出现在姐姐眼前,也可以瞒天过海,不被怀疑丝毫……”
孟漓苦笑着叹了口气:“当时骗过所有人又有何用呢?如今终究是被你姐姐知道了一切,所以我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
“孟漓,你信吗,以他的性子,为了让姐姐不怀疑自己的身份,他真的会掉自己这张脸都是可能的,所以至少你的手艺帮助慕修保住的容颜。所以这件事,你不可控,你师父不可控,我亦不可控,这是姐姐与慕修的宿命。”
闻言,孟漓虽未彻底释怀,心中的罪孽感终于能够稍稍减少一分,是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任何人都无法介入,亦无法改变。
慕云铎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院靠着角落发愣的江哲:“江哲,念柏还没回来吗?”
江哲回过神来:“还没有,不过算着时辰,应当快了。”
“好,你去外头小路守着罢,如果那个人来了,先回来告诉我。”
“是。”江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离开院子。
慕云铎悄悄地返回屋子门口,他静默地立于门外,透过门缝盯着慕云漪的背影。
阴影下,慕云铎的双眼垂下,终于卸下了刚才面对旁人的镇定与平静,开始颤抖:“姐姐,其实我也怕,刚才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要失去你了。”
这一回慕云铎无法猜出,再一次面对慕修的死亡,姐姐会如何。
于是他只能将一切做了最坏的打算……
小屋内只剩下慕云漪和慕修,她看着慕修轻轻道:“慕修,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但我就当你听得到吧。”
记忆中,这是第三次了——她坐在床榻边,慕修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