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坐下没等多久,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巡抚大人到!”
只听一声清咳,身穿绯袍头戴乌纱,身形高大的孙传庭从屏风后转出,声色冷厉的扫视众人一眼后,径自坐倒书案后,庄元洲作为幕僚站到其身侧位置。
刘辅国等人起身聚到大唐中央,大礼参拜巡抚大人,孙传庭命他们起身,众人纷纷起身回到原先位子就座。
孙传庭沉吟一会后开口道:“本官奉皇命巡抚陕西,上任已有月余;来此之前对陕西之境况便略知一二,知晓此地流寇四起,民生凋敝,政令不畅,军纪废弛;到任以来,本官及一众随员,对西安周边府县以及卫所进行了明察暗访,以便于掌握更多民情;通过本官耳闻目睹及随员们的反馈来看,此地情况之恶劣,远超本官之想象,毫不客气的说,暗流涌动,民变即将爆发,一旦各种机缘凑到一起,关中之地将成为另一个陕北,河南;到时不光本官愧对圣上之信任委托,诸位眼下的富贵荣华也会烟消云散,甚至举家之性命难保!”
卫所诸人面面相觑,心道,巡抚大人讲这番话是何用意?陕西的确是流贼众多,但大都集中在陕北一带,且有官兵正在剿杀,至于民变,自己手下那帮穷军户,给他们是个胆子也不敢造反啊。府县之事更与咱无关了,咱是武将啊,民政之事自有文官处置啊。
孙传庭将众人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不禁冷笑一声,说道:“尔等皆知陕西乃流贼起家之地,可知是何其因?陕北之地,民风彪悍,自古就是各朝各代绝佳兵源之地,如今连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实乃人间惨剧;如此境地下,某些脑具反骨之辈用心蛊惑,于是民变四起,饥民打破士绅庄园,攻下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一个朴实的农民,骤然变成了恶魔般的匪徒;地方官府为了不影响其前程,遮掩隐瞒,蒙蔽圣上及朝廷,待朝廷知晓真相后,贼寇已经兵强马壮,难以剿杀!”
卫所诸人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今天巡抚大人召集大家前来,说的这些都与咱们无关啊,咱们是卫所,兵不是兵,民不是民,过自己的日子而已。
孙传庭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太祖高皇帝驱除鞑虏,创立我大明以后,有感于养兵不易,所以仿李唐之府兵制,在各地建立卫所,屯田养兵,控扼要地,减轻百姓负担;卫所制自施行之初,其效显著,屯丁日常为农,战时为兵,以其田地出产养其兵,如果按制执行,天下自会太平无事;然而,现今卫所成了什么?成了某些人损公肥私,贪污克扣兵卒饷银,倒卖军资,甚至交通贼寇,侵吞公田及军户口分田,役使军户如猪狗,藏污纳垢之地!”
孙传庭声音严厉起来,目光冷冷的看着众人,卫所将官心道,终于来了。
“本官前段时日曾微服于西安左卫,所遇之军户,皆是贫困潦倒之辈,询问其因,明里暗里皆指向卫所高官,言卫所两千余顷田地,某人独占六成有余,军户耕种其名下田地,成为其佃农,且佃租高达七成,普通军户辛苦劳作一年,竟难得吃几顿饱饭,其住所皆是黄泥茅草,冬不避寒,夏不遮暑,有的军户甚至一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而吾观某人所居宅院,规模宏大,雕梁画栋,奴仆成群,虽未曾入内详观,但窥斑知豹,足可见其日常之奢华;其手下养有数十打手,用以镇压敢于反抗之人,军户人等敢怒不敢言,其人门下有管家者,依仗其主之势,为所欲为,巧取豪夺,其家产日益增多,而军户日渐贫困,逃亡者甚众,整个卫所上下,怨声载道,民情汹汹,犹如滔天之水,总有一天溃堤而出,到那时,就是某些人身败名裂,举家皆亡之日!”说到最后,孙传庭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骤然高亢起来。
刘辅国的脸色蜡黄,额头隐见冷汗,身体微见抖动;张润达、孙作旺也是面色苍白,后背皆已湿透,其余屁股底下不干净的将官也是两股战战,口不敢言,只有少数为人还算正直,行事并不过分,对待军户还算温和的将官暗自拍手称快。
孙传庭语气冷冽,继续说道:“你们西安三卫,本应有在册官兵两万余人,朝廷虽然下拨不及时,但军饷被服兵器甲仗也会经常发放;我问你们,你等辖下还有几个能战之兵?还有多少可用之军械?又有多少军户逃亡,甚至加入流贼队伍?你们知道又有多少军户恨不得食你等之肉,喝你等之血?本官离京之时,得圣上钦赐尚方宝剑,某正想试试其锋是不是利,莫非尔等以为某不敢将你们斩之?!”孙传庭厉声大喝道。
宽敞的大堂中寂然无声,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响声,众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为首的刘辅国三人浑身如同蒸笼一般,腾腾冒着热气;庄元洲咳嗽一声,堂外的十几个亲卫哗啦一声涌入大堂,个个抽刀在手,扫视着里面的人,卫所众人只觉脖子凉嗖嗖的,仿佛刀已架在上面一样。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压力,只听噗通一声,张润达从椅子上站起后跪倒在地,脸上身上大汗淋漓,嘶哑着嗓子喊道:“大人明鉴,下官虽也侵吞不少田地,也贪污了不少军饷,但下官待手下军户并未过分,佃租也只收五成,下官愿意退回所占田地,以恕前罪,还望大人给下官一个机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