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离开会云山之前,我突然对这座山产生了兴趣。
有小兵跟其他人讲故事,说他爷爷四十岁了都没有孩子,意外在这座山里遇到了神仙,回去之后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老当益壮,生了他爹。
听起来不像是谎话。要是随意乱说,怎么不说他爷爷发了一笔财,可惜被他爹败光了呢?
可是这世上真有神仙么?我是不信的。
然而再怎么不信,千里迢迢走到了这里,即将离开了,却没在山里兜一圈,很可惜不是?
以后也好跟凤初吹牛,说我爬过了这里最险峻的山。
至于那些毛茸茸的小虫子,在无数次被吓得发抖却发现没有人会帮我踩死它们之后,我悟出了万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狠狠心拿忆良的鞋子跺了下去。满地的虫子尸体教会我它们其实才是弱者,于是我突然间无畏了起来。
忆良他们早出晚归,现在是大早上,我现在就出去,还能赶在他收兵前赶回来。
“阿嫂你去哪?”不巧遇见亦臣伸着懒腰走出来。
“我出去转悠一下,午饭不用给我留。”我随意地挥了挥手。
“可别乱跑。”他似乎别有用意地说:“不熟悉这里的人,可能会被山留下来的哦。”
我并不以为然,最近事事得意,有点飘飘然了:“哦,那如果我没回来,你叫忆良去找我,我会留下记号。”
亦臣笑眯眯地说:“我才不会告诉将军,你不回来最好。”
唔?
我愕然地望着他,全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透露对我的敌意。在忆良面前他一直都掩饰得很好,总是作出一副无比和善的模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无论如何也不该对你说这种话,不怕你去向将军告状?”亦臣指出我心里正在想的事。
“是又怎么样?”我还以为他傻得想不到这些呢。
“你就算这样告诉将军,他也不会信你的,所以我不怕。”他十分开心地炫耀他和忆良的关系。
啊,好想揍他一顿。
“放心吧,即使你不告诉忆良,我也一定会活蹦乱跳地回来的。将军夫人的威风我还没有尝到呢。”我才不会乱跑,而且忆良不知道最好,否则一定又要训我。
我恶意地加重了“将军夫人”几个字,就是要气他。
毕竟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是将军夫人。
令我生气的是,他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被打击到:“哦,希望你有那么幸运。这里的凶兽可是很多的,一个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这话说得让我起了警惕之心。
我跑回忆良的帐子里,找出纸和笔,写下“若我出事,必是亦臣陷害”,抄了好几条,塞在不同的位置。
照理说我留在这里才安全,好歹有那么多人看着。可是这样一来我不就示弱了么?何况精兵良将都被忆良带走了,留下来的多半是勤务兵,肯定打不过我——我对自己的身手还挺有信心的。
至于那些野兽,我会跑,还会爬树,再说我并没有想多深入这座山,只不过在周边走一走,日后吹牛时半真半假才不会让凤初质疑。
年纪尚小时,大约是太无知而无畏,总会做出种种蠢事,而当时的自己却以为是勇敢,或者仅仅为了面子。
我牵了马出去,省得太累。在林间漫步自是四处胡乱走动,我不识方向,不过是默默记下自己来时的路罢了。
路边偶尔出现的小花很令人欣喜,偶尔看见奇怪的树、奇怪的虫子也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路过的地方都很平坦,这里少有人来,是没有路的,只是有些地方草深一些,有些地方草浅一些。
原本我丝毫也没有要进入林子深处的想法,直到意外看到一泓幽泉从林子里蜿蜒而下。沿着泉水看过去,依稀能看到一团团白色的花,掩映在深深林木之中。
这种荒山野岭也会长出那样大团大团的花?
我沿着小溪溯源而上,追寻那些花而去,明明看起来很近,却走了好一会儿才能清晰地看到花朵本身的样子。
那是一朵朵花瓣繁复华丽却气势逼人、白瓣金蕊的花,似曾相识。它将我带回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遥远的京城里,伤害我的人和背叛我的人。
但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难受了,也渐渐肯承认自己确实是冲动了一些。
它们为什么会生长在这僻静的孤山?分明一身俗世烟火的味道,像是要精心养育才能开出花来。我还记得皱眉君书斋外的那些久久不曾绽放,却在这里静静地开了一大片,简直像是讽刺似的。
我至今不知道是否那朵被摘下的花导致了后来的事,又或者他只是对紫苏一见钟情了。又见到它,我却不在京城了,和那些人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想讨厌它,却没办法真正讨厌它,大约因为它太好看了,象一束月光凝留在绿林里。
不由得伸出手,想摘一朵回去。
“请不要碰它。”
说话的人语气很温和,我循声望过去,才发现花丛那头站着一个雪白裘衣的少年,与我年纪相仿。他面容俊秀,高冠博带,看起来像是哪个世族家的公子。
“对不起,我以为是野花……”我讪讪地说,四下里看了看。
仍旧是绿意浓厚的林子,仍旧是在会云山里,并没有被枝叶遮盖住的宅子,也没有马车的踪迹,他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穿得这么不合时宜?
“没关系。”他笑道,顿了顿,一脸期待地问我:“它是不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