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折腾,我却并不想睡,跟着同袍们推着蛮子去城门口——忆良在那儿,昨晚我们统共就打了一个照面,还黑得看不清脸,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看见了他。他身披铁甲,脸擦洗过了,血色擦掉了,干干净净的,但掩不住眼下的乌色,想来是好几夜不曾好眠了。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脸还脏兮兮的,身上也脏兮兮的,头上的发髻大概也凌乱不堪,居然就这么跑过来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找个地方洗脸的当口,忆良转过头来了。
四目相触,我便忘了洗脸这一茬了——他熬得满眼都是红色的血丝,竟然还强撑着善后。亦臣呢,平日里老黏着他,这种时候上哪儿去了?
我还在四处张望,忆良却大步向我走过来了。他一句话也没说,拉起我的手就走;一晚上不睡,他步子还是迈得那么大那么快,我的手被他紧紧攥住,只能跟着一路小跑。
不远处有间民宅,院子里打了一口井,忆良松开我的手,从井里拎上一桶水来。
“将就着些,洗个脸吧。”他说道,将水桶放在我脚边。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找个隐蔽的地方骂我呢,原来只是看不下去了,让我洗洗脸。
我便痛痛快快地洗了个脸。糊了一整晚的粘腻被洗净,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真想回家里去,再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我正要直起身子,便听见他问:“为什么来?”
直面他的勇气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来?因为你在这里啊。
可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只好蹲在木桶前,慢慢地搓洗凝了血的指缝。
然而平素安静得挤不出几句话的忆良,忽然间话好多。
“亦臣说你不要命似地往我身边跑,为什么?”
上一个问题我就没回答,他竟然还问第二个。我有不要命似地往他身边跑么?我哪有?那么不害臊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要是亦臣现在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砍死他!
感觉到背上灼热的目光,我便只想将这双手洗到地老天荒,免得叫他发现我发烫的脸颊。
我不想假装不在乎地说是为了虞城,也不想叫他知道我是为了他。这一刻,无论什么样的词句都不合适,除了沉默,我不知道还可以怎么做。
就这样搓了很久的手,蹲得我腿也麻了之时,他终于打算放过我了。
“昨晚,你做得很好。……手臂上的伤,疼么?”
从我认识他起,忆良大约头一回说话如此温柔。他待我一向不错,和气中带着疏离与小心翼翼,仿佛我还是个未长大的乳臭丫头。
可眼下并不是,至少我觉得不是。
我心里一暖,坏心眼就上来了,明明已经不疼了,仍然一边起身,一边委委屈屈地说:“疼……”
岂料蹲得久了,腿一软,就往地上跌下去。
“云离!”幸得忆良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我,才免了我撞翻水桶之灾。
唉,看来我是不太适合扮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