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为自己先前的浅薄无知感到无比汗颜。
“你没有冒犯我,我也并没有生气。”我稍做解释。对这样不管不顾一路追到京城的奇女子,我并不想吓到她,却又不知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化解此时的尴尬,遂道:“你打扮得这样好看,不出去么?”
“我可不是为了出去才打扮,只是这样高兴的日子,即使不出门,也得把自己收拾得好好的,这才应景。”阿蔓笑道:“您不是说外面都是白天那些欺负我的人?我才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上门去呢!”
我又浅薄了,以为她要出门才妆扮自己,原来她并不那么没心没肺。
一时也更理解她叫我打扮自己的原因,只是我实在没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阿蔓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灰扑扑的旧衣服,将自己打扮成一副村姑的样子,出门去了。她是闲不住的人,皇宫就算被烧得不成样子,她也要去看一看。我要去庙里看阿爹阿娘,顾不上她,给她指了路就与她分开了。
我在庙里呆了一天。原想给他们烧点纸——我虽然不信什么魂魄的故事,但以往他们也会给故去的先辈烧纸上香,我如今做不了别的,只能遵从习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然而眼下这情势,且不说哪里还有黄纸铺子,这些往日常见的物事也成了珍稀品,我跑了一天也没有找到。
回到破屋,阿蔓已回来了,正红着眼圈编发辫。
“怎么了?”她伤心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惊心,我不由得担心她出门是否遇到了不堪的事情。
阿蔓系好发带,揉了揉眼睛:“叫夫人看笑话了。今日去皇宫,见到许多军爷围在那边,没敢过去,便只在城里乱晃。那些人实在太惨了……虞城也好几次被蛮子侵袭,可忆将军调度得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她没说出口的那些惨状,我也见到过,委实触目惊心。
“夫人,您能帮帮他们么?”阿蔓恳求地望着我:“帮帮他们吧,他们实在太可怜了。”
我今日方才闲下来,阿蔓的话提醒了我的疏忽之处,此事单凭我当然做不了,少不得又要去寻皱眉君。
长平之战大捷,皱眉君也不必领兵回去,京城变成这种模样,他得拾掇拾掇,尽快让暂居长平的陛下和百官回归。
“粮食已在进京路上,房屋建材也在筹备之中,这些倒不必担心。”听闻我的来意,皱眉君道出他的难处:“如今只是人手不够。我带来的人可以打仗,却不擅长治理;我也派人去长平问陛下要人,一时半会却没人肯过来,这担子太重,谁也不肯趟浑水。”
“怎么是浑水?这不是立功的好时机么?”我不太明白怎么会没人肯来。
皱眉君一笑,不掩讽意:“朝廷如今最缺钱。钱倒不是没有,只不过要让那些人拿出来,可就难了。待得百官归京,这人能有好日子过么?可若不尽心要钱,陛下那边也无法交代。”
我倒没想到这一层。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着不管么?”我有些气馁,怎么朝中尽是这样只顾自己的人?“这样下去,不知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没有百姓,他们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些人太自私太鼠目寸光了!”
“你若有意,不如你来做?”皱眉君双眉一挑,显见是听出了我的讽刺。
这件事他等着朝廷派人,不也是图自保么?
我指了指自己:“我可以么?”
要是真没人管,我倒想试一试。
“想必陛下不会答应。”他说道:“如今礼部尚书身故,你在京中无可依靠,我建议你莫趟浑水,省得连累了忆氏。”
“那发放现有的粮食,且让我帮帮忙吧。”我说。
“既然你如此热心,交给你便是。”
他最近比早先好说话许多。
这件事其实我有私心。
如果我做了这些事,让陛下和百姓知道是忆良出的力,忆氏的处境会不会好一些?
为了这个缘故,我按捺住想要立即去往长平、回到忆良身边的急切心情,在长安又多呆了几日。
阿蔓是个很好的帮手。
皱眉君果然把分发粮食的事扔给了我,我有心好好做,可毕竟没经验,很有些焦头烂额。饿了许久的人们如狼似虎,往往分着分着,他们就吵闹着分配不均打起来了。
我不能依靠武力制止他们,阿蔓就很聪明了,她美啊,又会哄人,不仅哄得那些打架的人服服帖帖的,还从皱眉君手底下哄来了好几个人帮着维护秩序。
起先她还是村姑装扮,如今已恢复成胡姬的样子,头发松松地绾成辫子堆在肩头,发间串着彩色的珠子,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活力,叫人很容易被她感染,心情变得同样轻快。
“阿蔓,你歇会儿吧。”我低过去一条湿帕子,给她擦脸。
阿蔓受宠若惊地接过:“夫人待我太客气了。我不累,等发完这些粮食再休息。”
这姑娘可真实诚,洛詹那小子运气真好,让他遇到这么好的姑娘。
我正感叹着,眼睛一抬,便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阿蔓身后的皱眉君。
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