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
他在梦里轻唤着这个名字。纷纷雪华,绰绰人影,景玉散落一地凉。
漫长的时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唯有这两个字清晰如昔。
只是当她的名字从唇间溢出的刹那,一地的雪和花瓣、还有影影绰绰的阿满都不见了。月正中天,满月的银辉映照出令人心烦的光亮,明知往事难追,却硬不许它藏起。
裴越尘披衣步出门外,徐徐行至院中花亭。兵荒马乱之中未能保全所有牡丹花苗,仅护住十几株,全在这里了。
不要紧,它们会繁衍出更多的牡丹,迟早有一日铺满京城。
那个叫阿蔓的胡女有几分像阿满。为了寻他,阿满孤身翻越折罗漫山;为了寻她意中人,阿蔓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折罗漫山,阿满从山的那一边来,阿蔓也是。
阿满是胡人,阿蔓亦同。
只是没有一朵花为她开放。
她像阿满,却不是阿满。
胡姬一脸惊惧地望着深夜突至的他,恐慌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怎会将这个胆小如斯的女人错认成阿满?
他的阿满年幼便攀爬险峻高山,他的阿满敢与沙漠悍匪夺人,他的阿满从不畏惧任何。
若是阿满,眼中又怎会有别人?
“等天亮了,立即离开这里。”裴越尘居高临下地望着阿蔓。
她不是阿满,他便再无半分耐性。
天边亮起一线微光,花亭里唯一一朵盛开的景玉随之逐渐变得透亮。
花期未至,却开出花来,这是第二回了。
门外脚步声急促,是驿站又送来了长平的消息。
“大人,长平急报,杜氏自投罗网,已押入大牢之中。”
长平。
地牢里充斥着一股异味,石头地板油腻又寒凉,可她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皱眉君冷淡地拎断了那只鹦哥儿的脖子,眼都不眨一下,小小的孩童,眼底却没有一丝稚嫩的神色。
梦里她就是那只鹦哥儿,直到被冻醒,都还能感觉得到脖子被折断的疼痛,不禁抖了一抖。
两个时辰前,云离借着裴氏腰牌进入了这里,将洛詹换了出去。
洛詹本不愿意,可当云离告诉他,阿蔓是如何历经艰辛找到京城,而她为了能活命又和皱眉君做了怎样的交易,他就出离愤怒了。
若非云离是忆良的夫人,只怕他能立时掐死她。
洛詹拿了腰牌去了京城——为了救出阿蔓,临走时答应云离永远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忆良。
他比她更清楚忆良肩上的重责。
云离很怀疑洛詹能否从皱眉君的魔掌之下将阿蔓抢回来,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有本事把他换出去,却没本事从皱眉君那里抢人。
皱眉君有一种叫人恐惧的本事,他连上战场都敢不穿战甲,穿战甲的人死了一地,他还好好的。
从梦里醒来后,云离对皱眉君有了新的认识——他一定是某种邪恶的玩意投胎转世而来。云离一向不信轮回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搁他这儿,相信比不信好些。
否则对他的惧怕连来由都没有,那可太恐怖了。
洛詹混出去容易,在地牢里认错云离可就难了。
她醒了没多久,狱卒来送饭,潲水一样的饭菜递进来,她忍不住掩鼻嫌弃,就听到了牢狱外没见识的狱卒大喊:“你是谁?!”
“忆将军的夫人。”她答道。
她若不说,必然受尽折磨,身份也迟早暴露,不如自己说出来。
忆良离开了长平,他们不会太早杀掉她。
可云离实在太乐观了些。
她以为他们忌惮忆良不会杀她,却没想到女人进了这种牢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嘴里也被塞了一团布,令人恶心的粗糙的大手在身上乱摸……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死了,也好过受尽侮辱。
那双手突然停住了,离开了她的身体。
云离睁开眼,只见一双手掐在狱卒脖颈间,仿佛只是轻轻一捏,那脖子便弯成了诡异的弧度。
忆良?!
她满怀着明知不可能的希望,目光一寸寸扫向他的脸,却落了满心的失望及恐惧。
竟然是皱眉君。
他像梦里掐死那只鹦哥儿一样,轻易而漠然地掐死了狱卒。
云离一向不大猜得透皱眉君。
京中美人如云,紫苏断不是最美的那一个,可皱眉君居然对她一见钟情了,不惜坏了两家多年交情上门退婚。
胡姬美人如云,阿蔓也不是最美的那一个,未婚妻还在长平痴痴盼着他呢,皱眉君又一眼瞧上了人家。
更不要说前几日他才逼得她做出那般令人恶心的事,眼下却又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救了她。
他明明只需要让那狱卒离开就好了。
他果然是个罗刹。
尽管狱卒落得如此下场,云离心底满是掩不住的松快。
裴越尘将狱卒的尸体扔到一旁,取出帕子擦了擦手。
云离一直警惕地盯着他,这个人太阴险狡诈了,突然做出这样的事,不知又想怎么算计她。
只见他突然向她伸出手来。
他想干什么?!
云离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可手脚被束缚着,哪里容得她后退。
口不能言,云离只能怒目瞪着他。
可他的手只是轻轻落在她凌乱的衣衫上,替她将衣服整理齐整。
若非他在这期间顿气上上下下地将她裸|露泰半的身体打量了一番,云离几乎要感激他令人意外的体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