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是一座城,自然是有城墙的,城墙上是怯薛军巡逻甲士。
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站在城墙上,迎风而立,衣衫和帷帽垂下的白纱都被朔风吹得飘摇不定。在她身旁站了一个孩子,看相貌,看额头和鼻子,有些金帐人的特征,眉眼上又有些中原人的特征,想来父母分别是中原人和金帐人。
女子和孩子站在这里,可来往的巡城士兵却是看不到这两人人一般,似乎两人与城墙本就是一体的,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丝毫突兀,根本不需要多看一眼。这就是天人合一境界的玄妙了,身与天地相合,如清风白云,如草木大地,谁也不会觉得清风可疑,更不会觉得白云可恼。
孩子对于身边这个神仙姐姐,既有畏惧之情,又是亲近之意。
女子并不曾去看孩子,只是望着城内。
孩子壮着胆子说道:“姐、姐……你认识我娘吗?”
头戴帷帽遮挡面容的女子笑了笑:“姐姐?我有这么年轻吗?辈分错了,你应该称我……”
说到这儿,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称姨不对,称姑也不对,至于婶母、舅母,更是半点也不挨着。
沉默了片刻,女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总不能让他称呼一声母亲,摇了摇头,说道:“姐姐就姐姐吧,中原江湖上的辈分从来都是剪不清理还乱,司徒玄策比秦清还要年长,当年就是他做主撮合秦清与白绣裳,李玄都是司徒玄策的师弟,却要娶秦清的女儿,秦清成了李玄都的岳父,白绣裳成了李玄都的岳母,若是从这里算起,秦清反倒要比司徒玄策高上一辈,若不从这里论起,却是叔叔娶了侄女。还能怎么论,各论各的吧。”
孩子听得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这几个人名到底代表了怎样的含义,好奇问道:“这些人是谁?”
女子笑了笑:“他们是一家人。”
然后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眼周围来回走动却又对这边一无所觉的巡城士兵,尽量高声道:“我叫乌里恩。”
女子沉思片刻,说道:“乌里恩,你见过你的父亲吗?”
乌里恩摇了摇头。
女子又问道:“那你知道你父亲是怎样的人吗?”
乌里恩的脸上有了身材,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额赫说额祈葛是草原上的大英雄!”
女子笑了笑,说不上是讥讽还是感怀。孩子却是敏感,从这笑声中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涨红了脸。
女子不是温柔小意的性子,这辈子也不会哄孩子,问道:“你觉得草原上的老汗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孩子的脸色一白,哪怕他年纪尚小,也知道在草原上不能妄议老汗,这是掉脑袋的罪过,下意识地环顾左右,看到那些巡城士兵仍旧没有注意到这边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说道:“老汗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雄鹰,是长生天派来牧守草原的使者,是金帐的神明。”
听到这老一套,女子又笑了一声,这会儿却是切切实实的讥讽了,并且毫不掩饰。
这世上哪有神明仙人,哪怕是所谓的地仙,也算不得真正的仙人,否则怎么会争权夺利?
女子望向天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向孩子解释:“彼之毒药,我之蜜糖,彼之敝草,我之珍宝。你眼中高高在上的神明,在旁人眼中,也许就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你眼中的大英雄,在旁人眼中,可能就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恶人。”
说到这里,女子叹了口气,吐气如云雾升腾,变化不定,久久不曾散去。
孩童却是不认可这个说法,强辩道:“神明就是神明,英雄就是英雄,哪有什么你认为我认为的。”
女子摇头道:“中原有一位先哲创立了心学,他推崇心外无物的道理。他问他的弟子:‘天地之间,什么是天地之心?’弟子回答说:‘人是天地之心。’人为什么能做天地之心?只因人是一个灵明,充天塞地之间,直至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之灵明,便是天地鬼神之主宰。天没有我之灵明,谁去仰它之高?地没有我之灵明,谁去俯它之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它之凶吉灾详?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之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之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
孩子完全懵了,神仙姐姐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之后,他却是听不懂了。
女子长叹一声:“万物本就存在,却没有意义。比如这雪,有人的时候,它飘洒落下,没人的时候,它还是票洒落下,金帐人因为白灾之故视它为灾祸,中原人又说瑞雪兆丰年,这就是人心赋予万物的意义。没有人心,万物仍旧存在,但无法被感知,就没有意义,也就相当于不存在了。你眼中的神明和英雄,都是你的灵明赋予的意义,就如金帐人与中原人赋予雪的不同意义,旁人与你立场不同,灵明赋予的意义不同,神明与英雄自是不同。”
孩子终于从完全听不懂变成了似懂非懂。
女子也没指望一个自小长在金帐的孩子能听懂兴起于江南的心学,换成一个诗书传家的孩子还差不多。
她说这些,何尝不是在宽慰自己。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起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
儒家有四位圣人,一曰成仁,一曰取义,一得理学大成,一得心学大成。她读了很多儒家典籍,觉得最合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