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雨停。
只是今天的天气仍旧不算太好,虽然大雨已经停了,但是南山园的头顶上空仍有层层叠叠的黑云,好似重铅一般,垂得很低,若是站在高楼之上,仿佛伸手就能触及,让人的心头上好似压了一块大石。
一身黑色鹤氅的陈孤鸿亲自来请三人赴宴,说是要为三人接风洗尘,庄园里几个有头有脸的抱丹境高手也被陈孤鸿喊来,在厅外恭敬而立,可谓是给足了三人面子。
不过李玄都推脱说周淑宁昨夜受了些风寒,现在还是卧床未起,所以最后只有他和胡良赴宴。
进得厅中,只有一张极大的圆桌,可供十余人围坐,陈孤鸿和李玄都互相谦让一番之后,执意让李玄都这位恩公坐了主位,他则是在主陪的位置上,紧接着便是一名名侍女依次而来,手里分别端着各种菜式,八荤八素,冷盘热盘,颇为讲究。
陈孤鸿先是亲手为李玄都斟满一杯酒,再为自己斟酒,举起酒杯,笑道:“恩公于我,那便是再造之恩,可以说没有恩公,就没有我陈孤鸿的今天,所以这第一杯酒,我敬恩公。”
李玄都也举起酒杯,与陈孤鸿碰杯之后,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接着陈孤鸿又为胡良斟满一杯酒,再次举杯道:“胡兄弟是恩公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陈孤鸿的朋友,所以我这第二杯酒,敬胡兄弟。”
胡良笑了笑,同样端起酒杯,不过没有急着去喝,而是笑眯眯地开口道:“听闻陈老哥在九河府的地界上素有再世孟尝之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所以这杯酒应当是胡某敬陈老哥才是。”
陈孤鸿一手端着酒杯,摆手道:“什么再世孟尝,不过是本地的诸位同道抬爱罢了,陈某人实在是愧不敢当。”
胡良低头望着酒水,鼻翼微动,嗅了嗅后,道:“三十好手笔。”
陈孤鸿笑道:“胡兄弟好见识,仅仅凭借气味就能嗅出酒的年份,想来定是好酒之人。”
胡良毫不客气道:“那是自然,我胡某人平生有两大喜好,一个是割人头颅,另一个就是喝酒了,可谓是无酒不欢。”
陈孤鸿道:“既然胡良兄弟喜欢,那么等胡良兄弟走的时候,老夫给胡良兄弟准备个二十坛,留着路上喝。”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上”两字被陈孤鸿咬重几分。
胡良伸出大拇指,“陈老哥仗义,无愧再世孟尝之名,就连这酒中的作料也选了青鸾卫的奇门异毒‘谪仙人’,我听说这种奇毒号称是‘万金难买一两’,饶是先天境的高手,中了此毒之后也一时半会儿动不得半分修为。陈老哥真是好手笔啊。”
原本还算热闹的筵席瞬间冷清一片。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李玄都以两指轻捻那只已经空了的酒杯,徐徐说道:“杯中藏玄机,酒里有杀气。”
几名南山园高手脸色骤变,更有一人霍然起身。
只是陈孤鸿仍旧老神在在,没有任何异样情绪流露,低头轻酌自己杯中之酒,啧啧叹道:“胡兄弟果真是好见识,这都让你闻出来了。”
陈孤鸿放下手中的酒被,坦然道:“胡兄弟说的没错,这酒中的确了下了奇毒‘谪仙人’,专门用来对付先天境的高手,当年孝宗皇帝毒杀那位出身于正一宗的羽衣卿相,便是用了此毒。”
胡良望向老人,嘿然道:“看来陈老哥是真把我们当作初次闯荡江湖的雏儿了。”
陈孤鸿摇了摇头,望向李玄都,问道:“多问一句,恩公是如何看破这场鸿门宴的?老夫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还有就是恩公既然明知酒中有毒,为何还要饮下此酒?还望恩公不吝为老夫解惑一二。”
李玄都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青鸾卫的人?”
陈孤鸿摇头笑道:“老夫不是青鸾卫的人,只是和青鸾卫做了一桩买卖。青鸾卫许诺老夫,只要帮他们擒住恩公一行人,他们就会帮老夫在此地开宗立派,传下道统,这样老夫也算对得起祖师爷了。”
李玄都轻叹一声,“人心似水,多起涟漪。”
陈孤鸿似乎没有听出李玄都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继续说道:“所谓‘谪仙人’,寓意仙人吃了也要被贬谪落凡尘。当然,这不过是夸大之词,其实只要有出神入化三境的修为,便可无视此毒,可惜恩公再如何一代奇才,终究不能在如此年纪就踏足这般绝顶境界,所以注定今日要受此毒之制。”
然后他瞥了眼胡良,“虽说胡兄弟没有喝下此酒,但仅凭他一人,怕是很难离开南山园。”
陈孤鸿死死盯住李玄都,试图从他的脸上寻出些许惊慌失措,轻轻说道:“恩公大概会认为,仅凭老夫一人,恐怕很难拦住胡兄弟,可杀人之事又岂止是老夫一人动手?”
只见厅堂之间,凭空飘散出点点流华火星,勾勒出一道门户形状。
然后就见白愁秋和辜奉仙一前一后地从门户中走出。
陈孤鸿仍是盯着李玄都。
事到如今,怎么看也是个必死的局面,不过陈孤鸿仍是没能从李玄都的脸上看出什么惊慌失措,这让他有些恼火,他其实很想看看这位恩人在临死之前倒地会是如何丑态,这才是他先前将自己一番谋划和盘托出的根本原因,可这位恩公却如此“不识趣”,死到临头仍是强装镇定,岂不是让他的一番言语都成了无用废话?
陈孤鸿脸色阴沉,从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起身,与白愁秋、辜奉仙二人隐隐互成掎角之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