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这个梦断断续续,几乎涵盖她一生中最痛苦的不忍触及的片段。她十七岁嫁给王献之,和他做了十六年青梅竹马,七年少年夫妻,她自小就被告知自己是他的妻子,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天子下诏夺亲,子敬为她抗争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和她离婚,停妻再娶新安公主。父亲郗昙早逝,她忍痛留女儿珠珠在王家,自己辗转托庇于伯父郗愔门下,伯父虽然待她如同己出,她还是终日郁郁寡欢,萌生死志。
那日她挖空心思,支走侍女,反锁上屋门,打算割腕自杀。她一开始不敢,在手腕上划了许多细长的口子,她反复告诉她自己活着没有意义了,她是别人的负累,而且只要疼一会儿就能解脱了,然后在手腕上深深地割了一刀。等待死亡是那么的恐怖,她好疼!等到她后悔时,已经没有力气去求救了。
“葳葳,葳葳。”张大雍把她唤醒,她浑身虚汗,张大雍让她钻进自己的被子,把她搂在怀里,“做噩梦了?”她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嗯。”他拍拍她的肩膀,亲吻她的发顶:“别怕,有我。”若不是当日正好有个不速之客前来拜访郗道茂的伯父郗愔,郗道茂怕是真的已经死了。她如今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抱在怀里,一如当日。
张大雍前来拜访郗愔的目的并不单纯,当时局势暗潮汹涌,朝廷的颓势似已无力挽回,张大雍想要有所作为,希望能够出镇一方,只是当时他与司马道子父子交恶,朝中无人肯为他保举,因此特地道到京口拜访郗愔。郗愔本不欲插足朝政,张大雍一开始也未言明来意,两人寒暄过后就往后园走去,路过一处宅院时,张大雍突然停下脚步:“司空大人可曾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郗愔停下脚步,很认真地抽了抽鼻子:“未曾。”张大雍神色凝重:“敢问老大人此处住的是何人?”郗愔脸色一变:“坏了,葳葳,别做傻事啊葳葳!”郗愔发现门被反锁后顿时慌了神,张大雍拉开他,抽刀砍断了门栓,发现了郗道茂。“郗女君,郗女君!”张大雍撕下自己的中衣衣襟给她缠住流血不止的手腕,提醒乱了方寸郗愔,“老大人快传医师!”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他和她说了很多话,应该都是些鼓励的话,只是她没有听清。那天直到深夜,医师连下猛药,才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
“葳葳,你在想什么?”张大雍感受到脖子上的湿意,低头一看,是怀中的妻子流泪了。“我在想,我在想你那时候对我说了些什么?”郗道茂抹了一把眼泪,抽抽鼻子,“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而我,而我那么糟糕。”张大雍听得是云里雾里:“什么糟糕?我觉得很好。”郗道茂掐了他一下,狠狠提醒他:“我是说,是我想不开的那次!”张大雍哦了一声,转移话题:“那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郗道茂顿时来了精神,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臂弯里:“哦?难道你还参加过王家的游园会吗?”张大雍觉得今晚是必须要提起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名字了:“不,我和王献之不熟,一点也不熟。”
郗道茂从张大雍嘴里听见王献之的名字,顿觉尴尬的要死:“那你还是不要说了!”张大雍待人总体上称得上雍容大度,唯有对王献之处处针对,时时打压。他抬起郗道茂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眼:“你我初见是在那年暮春建康东门,我与人争道阻了你的牛车去处。”郗道茂想起来了,那天正好是她离开建康去京口投奔伯父郗愔的日子,牛车行至建康东门,两伙人争道互不相让,一辆车被撞断车轮堵在门洞里。
当时天色已晚,宵禁在即,牛车再转道南门已经是来不及,她又如何肯回头夜宿王家?她先是让车夫去求个方便,结果被对方拒绝,不得不亲自下车协商。别人哪怕是同情的议论都让她很惶恐,几乎要夺路而逃,好在那位郎君很好说话,表示只要能把坏了轮子的车挪出来就行。另一拨人的首领又高又壮,郗道茂戴着帷帽也不敢看他的脸。这首领也不答话,走到车边捧起车轴,大声疾呼让人赶车,居然硬生生地把堵在门洞里的车挪了出来,他天生神力,让周围人瞠目结舌。她记得那首领冲自己欠身抱拳:“可以了,郗女君,往后还请多多保重。”
“郗女君,想起来没有?”张大雍嬉皮笑脸地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登徒浪子!”郗道茂突然叫道,脸羞得通红,“你可是那个跟着我们一路走到城外驿馆之人?”那日牛车出了建康之后,车夫突然禀告说后面有一彪人马远远地跟着,她心里害怕让车夫尽快把车赶到城外驿馆。一位孤身女君的牛车被十几个背弓带箭的大汉尾随着,是一件多么惊悚的事啊。“这也算登徒浪子?”他瞪起眼睛,“没有我,安邑卫氏那个小白脸能在门禁前把车挪出来?你那晚要住哪?回王家?还是应那小白脸的邀请,过府一叙?”
他的责难来得毫无道理,那位卫郎君岂是如此不知礼数,唐突冒昧之人,而她郗道茂又岂是夜宿陌生男子家的女子!郗道茂眼里着火,突然想通了什么:“承认吧,你不过是嫉妒卫郎君,想抢风头而已。”张大雍气息一窒:“你胡说什么?”她故作看透他的样子:“我知道你虽然明面上一副宽容大度不以为意的做派,但实际上爱出风头的狠,你之前就和卫郎君争道,我那时和他温言软语地说几句话,就让你妒火中烧,你要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