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公府门口,姬管事正拿着单子一样样地核对,对上了才放人和东西进来,郗道茂等得焦急:“你说这俩孩子,野去那里吃饭了,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张继兴的小厮回禀说:“夫人,世子和小姐就在王镇恶大人家前面的飘香食肆吃些东西,走路都能回来。”张大雍走过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没事的。”他们等了一会儿,仆役们已经陆续把东西搬完,他们正打算走回正堂,张继兴领着人回来了。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润玉看到新奇玩意儿就想买,张继兴总是大方地掏钱,是以东西提了满手,走得很慢,张大雍很欣慰。
他们把东西交给姬管事,挨个给父母行礼,一个叫爹,一个叫娘。郗道茂拉过女儿,责备道:“这个点去吃什么东西,晚膳怎么办,你张伯父还等着吃我们一家人的第一顿饭呢。”张大雍笑着说:“无妨。”他把儿子抓过来,强行和他勾肩搭背:“在你王叔父府上干什么坏事了?”张继兴挣扎了一下:“别闹,我已拜王叔父为师,所谓一日为师——”张大雍脸色有点沉郁,赏了儿子一个暴栗:“闭嘴。”后院里已经给润玉收拾出了新居,追随她的侍女皆在此等候。润玉对这处新居很满意,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了。
母女俩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用完晚膳之后,张继兴先行告退,随后郗道茂和润玉手挽着手去了润玉的小院,徒留下张大雍一人他便一头扎进书房处理起白天抛下的政务。经过数年的东征西讨,张大雍已经平定了南国的半壁江山,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许多问题纷至沓来,需要被提上日程。首先便是麾下将领的封赏问题,起兵多年,如今已经镇守一方的大将却还挂着当年的官衔,比如陶弘毅统兵数万坐镇淮南,却还只是个中郎将,苻宏还是孝武帝时被封的辅国将军,职务和官衔不匹配的情况急需得到理清。其次就是复杂混乱的行政区划问题,单是淮南江北一地,就有大大小小的侨州郡十几个,侨县更是不计其数,给管理带来了很大难度,还有就是东晋立国之初,仅有扬、荆、江、广、交、豫、徐、宁八州,因为荆州地处上游且幅员甚广,对建康所在的扬州形成了很大的压力,数代权臣都占据荆州和朝廷分庭抗礼,这就是所谓的荆扬之争,就连在两州之间设置江州也于事无补。最后一桩,却是士族势大的问题,虽然经过战乱,元气大伤,已无法再和张大雍正面对抗,但他们在地方上和豪强们一起,占有了大片的土地和隐户,不仅干扰了税收,拥有私人武装和庄园,与朝廷之间形成了离心力。
张大雍在一张笺纸上草拟了一份官员升迁任免的名单,又展开一份舆图,钉在屏风上看了起来,但是淮南江北之地,就被徐,豫,扬州所分,此地乃是江南与中原之间的缓冲地带,坐淮而能望中原,失去了淮南江北之地就失去了逐鹿中原的资格,应将其合并为一州,可称为淮州。至于治所设在何处,绝不可太过靠近淮河前线,也不应设在建康上游,一个江陵已经够麻烦的了,他把视线投向广陵,此地是他的崛起之地,经营最久,也是因战乱而凋敝的江北最繁华的郡,而且它在建康下游,京口对岸,三地连成一片就是自己的根基之地。他把视线投向荆州,荆州还是太大了,可以分洞庭湖以南地为湘州,此地土地相当不错,只是欠开发,单独设州可能对局面有所改善,巴东之地也最好从荆州分出原先划给江州的武昌郡划回去,这样单凭荆州一地之力只能勉强抵抗北方,还需要扬州支援才行。张大雍又想到怎么对付士族,思索了半天还是把那张笺纸拿过来,在最上面写下了“拟以中书令王献之为太傅”,又写了土断,清籍,选官几个字,最后想了想还是把选官两个字涂抹了。
郗道茂在润玉的房间里一直等到女儿睡着才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她满怀愧疚地赶回到房间,发现他并不在此处,侍女回禀说书房的灯还亮着,她又急忙走去了书房。一个小树大小的灯柱照亮了大半个屋子,张大雍背对门口,面对着屏风上的舆图,手边散乱着几张笺纸。“大雍,大雍。”她轻声地呼唤他,他没有动弹,她走到他面前,果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们都处在需要调整适应的艰难时期,他在于事业,她在于亲情,他要从地方军阀转变为统治一国的权臣,而她则要学着重新去做一个母亲。郗道茂突然意识到留给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和空间是那么的少,她转身去看女儿的功夫,再一回头,他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各种事务所占满了。郗道茂从屏风上取下了舆图,又把笔墨纸砚收拾好,她无意间看到一张纸上的第一行,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最后,她托着张大雍的后背让他躺在书房的小榻上,自己则收拢了一下衣裙,躺在他的身侧。
张大雍梦见自己走路踏了个空,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在书房的小榻上睡着了,身边还躺着郗道茂,书房里的一切都已收拾干净,显然是她不愿意打扰自己。炭炉里的炭即将燃尽,而仆役们被下了死命令,不许接近这里,若不是自己及时醒来,只怕自己和她都要着凉了。他很不悦,看着那叠放好的笺纸,只怕她已经看到上面关于王献之职位升迁的条目了。他没有由来的想生气发火,结婚之后他们生气吵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是她表现得太完美了,最端庄优雅的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