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即位的祭典,恰好择在中秋的八月十五。东京立国四百年,从未有女性登上王位,消息不仅沸腾了东京诸岛,甚至轰动了邻近的琉球。宋朝、日本、琉球使臣在八月纷至沓来,各行各业的商人也闻风而动,东京人们都说,上半年颍川室主下嫁,已经是罕有的盛典,不想到了下半年,更逢千年难得一遇的女主即位,气势和规模上一下子将颍川室主的婚礼压了下去。
女王下令自八月初十起取消宵禁十五日。正式的庆典在八月十五当日,女王将乘坐十六人抬的御辇从王宫出发前往宗庙。王宫在东京城北,而宗庙在东京城南,在宗庙完成告天地的仪式后,再穿越整个东京回到王宫举行大宴。这条贯穿南北的雀宫大街,从八月中旬开始戒严,往来巡逻的士兵太多,以至于商户的生意都没法再做下去。到了八月十二,卫兵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
一切仿佛都已经在女王的掌握之中,即使在此天命已定的时刻,依然有着反对女王的声音。比如女王的亲生女儿、已经下嫁卫家的颍川室主。列莹没有想到,再一次去卫家的自己,竟然是担负着这样的任务——说服颍川室主出席女王的即位大典——当然,执行这个人物的是与颍川室主有着表姐弟情分的桓淑和颍川室主的亲妹妹漠河室主,自己不过是个陪客而已。
在这卫家能让列莹记挂的,只有沈冰一人。但此次既然是跟着桓淑和漠河室主大摇大摆上门的宾客,她的行动便不那么自如。早先就得到消息的卫家,摆出了最隆重的阵势迎接漠河室主的光临。列莹甚至见到了满头白发、身形伛偻的卫家老太君。按照桓淑的介绍,这位老太君出身“六姓”之一的俞家,但是她并非俞家嫡系,辈分又高,如今也辨不清她与俞家的关联了。何况听桓淑说,俞家人丁稀少,如今失落得厉害,东京朝廷之中,已经见不到几个姓俞的官员。
太君虽然老得骨骼都变了形,需得有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稳,但或许是受了沈冰之言的影响,列莹觉得她眉目间甚是慈爱友好。再仔细看,搀扶着太君,不正是沈冰的姑姑沈夫人?沈夫人对桓淑略有印象,对列莹却不甚认得,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与桓淑交言。列莹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站着卫绪,可惜并无沈冰的身影。
主人与客人互相客气了一番之后,相互迎着入了卫家大门。趁着少有人注意,假装自己走得慢了的列莹终于挨到了沈夫人身边,低声问道:“夫人,为何不见沈冰?”
沈夫人略感惊讶,看到列莹的脸,似乎又回想起了一些,淡淡回道:“冰儿病了。”
列莹关切地问:“什么病?严重吗?”沈夫人不再多话,许是看太君走得远了,赶紧追了上去。
颍川室主不在这次迎客的阵容中,除了她身份高贵不必为漠河室主和桓淑纡尊降贵之外,也许更表明她对母亲自立为王的态度。客人由卫家人带领到了客厅中,颍川室主也已经在客厅等待。大家心知肚明贵客此次为何而来,寒暄一番后太君便带着卫家众人辞去,列莹趁机混在卫家人群中逃了出来。沈夫人说沈冰病了,她更应该去探望一下。
大约所有的人都去看了客人的热闹,列莹一路走来竟遇不见几个人影。到了沈冰的住处,她还是敲了敲门,然后一头穿了进去。生怕被人发现的列莹动作太急,没等得及沈冰回应,想不到卧室内另有婢女陪侍,看见莫名其妙出现在房中的列莹,婢女吓得叫了起来。
列莹赶紧解释:“我是从门口进来的!”说完又觉得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补充道,“我方才敲门没人应,所以就自己进来了。我是沈冰的朋友,来探望她。”
也不知道婢女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总之没有对列莹提出质疑,但也可能是因为被躺在床铺上的沈冰及时制止了。沈冰低声问了句:“是列莹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把婢女遣了出去。
列莹站在床铺边,低头看着沈冰,从厚实的棉被下露出毫无血色的头颅,一头青丝凌乱地散在枕边,也不知多久不曾梳理。她的双目紧闭,纠结的眉心无时无刻不诉说着痛苦。列莹一时恍惚了,难道是她记错了吗?明明两个月以前见到的她,还是那样容光焕发。
列莹跪在枕边,探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烫。“列姑娘,”从沈冰口中挤出来的,是□□似的话语,“能见到你真好,我快要死了……不要告诉我爹这个消息……”
“沈冰!”列莹一把抓住她无力的小手,“啪嗒啪嗒”,自己这只狐狸,竟然会这样轻易地流泪?“上回见到你,你还说过得比从前好了许多,为什么两个月不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列姑娘……”喃喃的声音,听不出在念些什么。列莹不确定她究竟是否清醒,但如果不清醒,又怎会听得出自己的声音?
列莹抱着她的头哭道:“你不会死的,沈冰,我会救你的!”
这一次,沈冰的摇头让列莹确信她是清醒的。她说:“我不想死。”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仿佛一根羽毛飘落在地。列莹看见她撅起嘴唇努力想要发出什么音节,一定是“救我”,一定是的。
列莹毫不犹豫地捉住沈冰的手,贴着自己的掌心,一道元气窜过列莹的手臂迅速钻入沈冰体内。沈冰的眉头并未舒缓,列莹按住她的脉搏,确实比先前强了一些。她不会治病,也害怕渡了太多的元气会损害自己的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