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里入秋已有半旬,缠缠绵绵地下了几场秋雨,夏日的暑气就被驱散得差不多了,空气中满是金桂的清香,任谁闻了都会忍不住皱起鼻子细细一嗅。
不过这么甜腻的香味,飘到神京东城的安庆坊时,仿佛也生生止住了气息,再闻不见一丝半点。
锦衣亲军都尉司,乃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公办之地,青石大板铺就的路面上,隔夜的雨水还未干透,因着锦衣卫的凶名,倒让整个街巷都沾染了几分阴森可怖。
如今庆元帝新丧,原先的四皇子刘焱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德盛,大丧之日还未过去,新帝登基的喜悦也冲不散京中内外的一片惨淡。
齐蕊卿穿着一件月白色弹墨百褶裙,三千乌发分挽成髻,只插了一枝成色尚好的白玉簪,低眉顺眼,在廊下静静站着。
一位头戴金冠的少年斜倚在栏椅上,面如冠玉,星眸流转,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十足十的纨绔贵公子。
“这位姐姐,你怎么也不打扮打扮?好歹也是要面圣的,这么寡淡,可别落了咱们都尉司的名声……”
齐蕊卿充耳不闻,只垂了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左腕上的一只古朴的莲纹木镯,秋日已来,都尉司里少种花木,如今愈见萧瑟,也不知冬日里又是怎样一番凄冷。
薛澜衍见齐蕊卿低头不应,眸中兴味愈足,屈指在膝上轻轻扣了几下,轻声笑道:“怎么说你也是峥哥的房里人,满京城的闺秀都对你好奇得很,就算不为都尉司,也要为铮哥涨涨脸面啊……”
听到“房里人”三个字,齐蕊卿身子一僵,沉着脸吐了口气,面色越发清淡,也罢,她那女儿家的脸面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如今还计较什么……
自年节上太子刘沛谋逆失败被诛后,她与一干东宫的侍妾奴仆一同下了诏狱,也不知那位都指挥使大人是如何想的,竟唤了她来锦衣卫做了端茶递水的活儿。
只是沈越峥身为四公之首定国公府的掌权人,十七岁就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掌百万锦衣之众,当年庆元帝在位时就已经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偏偏这般出类拔萃、清冷独绝的好男儿,身边连个正经的丫鬟也没有,如此洁身自好,不知撩得多少闺中娇娥春心萌动。
而她?这多半年来,其实真的做着端茶递水的活儿,但外人哪里肯信,一个个都猜测着她以色侍人,做了沈越峥的房里人。
齐蕊卿抬眼瞧了瞧灰冷冷的天色,心下暗叹一声,沈越峥将她从诏狱中救出,想是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心,这多半年来,尽管心怀死志,她却仍然努力活着。
只是……到底还是要辜负了……
齐蕊卿垂下头,右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莲纹木镯上的一处凸起,沈越峥再造之恩,她只有以死谢罪,来生结草衔环相报了。
“进来……”
门内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呼声,一旁的薛澜衍从栏椅上一跃而起,飞快地整理着皱皱巴巴的衣衫。
齐蕊卿见怪不怪,这位年轻的成国公大人,也就只敢在她面前耍耍威风,在沈越峥面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乖觉。
端起红漆描金梅花茶盘,跟在一脸正经的薛澜衍身后进了屋子,与薛澜衍一同见了礼,才莲步轻移,上前将茶盘放在金丝楠木圆桌上。
齐蕊卿用手轻轻碰了碰紫泥云肩如意壶,见水温刚好,从茶盘里取出三个梅花纹亮银盅,素手翻飞,快速地将银盅用茶汤漱了漱后,才在三个银盅里各添了半盏。
稍稍抬起头,见薛澜衍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正中坐着沈越峥,旁边一位身着明黄色锦袍的青年,想必就是得登大宝、志得意满的新皇刘焱了。
刘焱看着倒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因着坐上了那个位子,面上还有隐隐的傲色,要不是亲眼看了锦衣卫的卷宗,齐蕊卿也绝不会将眼前这位儒雅的青年帝王和那利用女人的龌龊行当联系在一起。
真是披了好一张君子皮!
察觉到三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怕被看出端倪,齐蕊卿忙收敛神思,暗吐了口气,将银盅分别放在三人跟前。
刘焱审视的目光钉在齐蕊卿身上转了几转,见无异样,又看沈越峥和薛澜衍都饮了茶,这才端起银盅,放心地一饮而尽,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
齐蕊卿等的就是这样的契机,右手快速地抚上左手手腕,压下莲纹木镯上的一个凸起,“噗噗”轻响,三只明晃晃的银针直冲刘焱。
惊变突生,刘焱听见声音,似有察觉,见三道银光冲着面门、脖颈、前胸直击而来,身形急退,因着距离过近,虽然竭力躲避,仍有一只银针狭着劲风刺入他的右臂。
“贱人!”
右臂瞬时酸麻,定是中了了不得的毒药,刘焱惊怒之下,咬牙切齿地冲着齐蕊卿拍出一掌。
齐蕊卿生生受了一掌,“咔咔”几声,想是肋骨断了几根,内脏几乎被强劲的掌力拍成了碎末,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朝外飞去。
沈越峥身形猛动,将如同破布娃娃般呕血不止的齐蕊卿捞在怀里,一手飞快地点了刘焱的全身穴道,扶着齐蕊卿缓缓坐下。
“阿卿……阿卿你怎么样?”
眼见齐蕊卿以银针偷袭刘焱,又挨了劲力非凡的一掌,变化只在一瞬,沈越峥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施救,此时惊痛之下,声音隐隐带了哭腔。
薛澜衍直到此时仿佛才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