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日月轮转,天地昏暗灯火微明之时,这一日里的书院行程才算了了。王明扶着刘小少爷瘫软的身子出了书院,便有人前来相迎。虽是漆黑长夜天光不明,但闻着声音便是早晨的马车夫,此时听了他的声音,犹觉得那声中气十足的“驾”还在耳畔回荡。
二人搀着刘小少爷一瘸一拐地上了车驾,王明又撩开帘子与姬晨作别。姬晨月白长袍直立月色之下更显风雅,抽出手微笑作别后也上了自家的马车。
纵是从小干惯了苦累活的王明,在这起落摇晃的车箱里也有些挨不住这一天的疲劳,长长地打起了哈欠。瞥了一眼在一旁酣睡着的刘小少爷,心中也有些感念,这大户人家的子弟却也不太好过。只这刘小少爷倒是个富户身子的皮赖心,但凡有点倚靠的东西沾着就睡,百无禁忌。
不多时萧瑟风中一声马嘶长鸣,车轮又在青砖间上下起落咯噔咯噔,在这月朗星稀偶有凉风一卷的夜里远近悠扬。王明也松了身子向后靠了靠,听得车前一声中气十足的“驾!”声响起,马鞭抽得清脆。一切都没变,若是日子能过得安稳,这样便好。他暗暗想着,缓缓合上双眼养神,却不敢睡着了去,毕竟自己是下人,怎能和主子睡在一块。
江城入了夜几乎就是镜湖一片,除去一处夜场里依旧歌舞升平的烟柳巷子外不得一丝波澜。只有到得深夜才有打更人提着梆和锣扯开嗓门念叨两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一路车马过境尽是挑的绕过夜市的大道,不时有客栈上窗子轻启,探出几双好奇眼睛,看着这一路喧嚣富贵的车驾留下长香一缕又没进黑夜难辨行踪。
刘家府邸的寂静是一同的,只是其间的灯火通天而亮,在这江城的黑夜里透出一角赤红。马车靠在刘府门前,刘小少爷似是得了什么信号,双眼陡然睁开,猛地跃起吵嚷着跳出了马车。几声叫唤之下立时下人丫鬟前后拥簇着,手中软糯香米、醇厚羹汤、鲜色佳肴围着刘小少爷上了饭桌。
到了刘府这么多日,早已见惯了这般阵仗。马车车夫同王明在耳边窃窃两句,他领了意思也走进府中。索性这阵仗前也用不着自己,王明便摸着这明明灯火下的阴暗角落藏着身形到了后厨。
这其中漆黑一片也不敢以明火相照,只得摸着黑在一旁桌台边摸摸寻寻,好不容易摸到个冷硬窝头便急忙往嘴里塞着。细嚼之下只觉生硬无味,远不及中午那青色的点心来得甜美。这般想着,忽有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口中窝头还没嚼尽,这一拍之下激得他心头一紧,手中的剩余的窝头也不顾其他便往嘴里塞。转过身来依旧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瞧见便长跪下来,低着头狠狠嚼着。只觉身前之人蹲下身来,手掌又轻抚上了他的背。他赶忙磕头不止,嘴中依稀嘟囔着什么饶命、再也不敢的话语。又扬起一地尘灰溜进鼻腔,呛得他连声咳嗽又不敢张嘴,生怕嘴中那冷硬的窝头一不小心给吐了出来,不仅得挨一顿打,连个裹腹之物也无了。
一串银铃笑意夹着他的闷声咳嗽从耳畔传进。这声音听来十分熟悉,王明忙抬起头来依着窗棂透进来的冷冷月色,依稀看清了面前蹲着的人。视线缓缓上移,一身淡青小袄裹着素白长裙,双唇丰而不厚似初桃着水,微显贝齿皓明。小巧鼻梁两旁嵌着一双狭长明目,其间月华流转柔情溢满。眼上一对素淡柳叶眉弯弯垂下。背后垂了一肩不及笄的长发,随着凉风飘散几缕。
“别跪了,快起来,是我。”敖灵俏皮一笑,双手扶着他站起身来。
王明瞧得有些楞了,久久过去才将口中的窝头慢慢咽下。缓过神来就已被敖灵领着出了后厨的大门,二人晃晃悠悠地来到刘府里的一处庭院。庭中栽满茉莉,白色花蕊在风中悠闲晃荡,抖了满庭清香。偶有一只流萤扑闪着翅膀,没入灌木之中。不知觉间眼前景色倏忽而过,二人来到了一张石桌前相对而坐。
“我知晓你们这么晚回来定是错过了晚饭时候,我又求着后厨的田婶婶给了我两个……”她又在衣袖里掏了掏,两个皱巴巴的青团裹着粽叶便放在桌前。“这点心听那小少爷讲了,叫做青团。”她复又撑着下巴定定望着王明,见他还未定神的样子一挑眉又道:“快吃吧,我看你都饿坏了。方才狼吞虎咽那样子,要是别人撞见了还以为是外头来的贼!”
可不是贼吗?那就是贼。王明心头怔怔自问,手边也缓缓捧起粽叶咬了两口,依旧是那股甜沙涌入口中香气萦绕之感,他慢慢品味着这其中滋味,不似午时那般狼吞虎咽却没吃出什么细致滋味。
长风悠悠卷过,刮动林木叶动萧疏而响,又有几声蝉鸣清亮,知了知了地框起这月华洒了满地的庭院。这夜里浓云遮天,星辰尽挡,唯有明月透出一丝轮廓。二人对坐互相瞧着,初时不太在意。吃完一个青团后看着敖灵望着自己的眼神,王明忽地觉着有些尴尬。刚要开口说些话,敖灵便抢过话头。
“你瞧……”她一抬眼望上了天空,一时浓云惨淡不知如何出口,又咬了咬牙关。“你瞧今晚这夜色真美。”
王明也抬眼望了望,见着明月只依稀辨明轮廓的样子,心中嘀咕不断。
这夜色哪儿美了?
他哪里明白什么“风也温柔”的道道,只是见她这般问了,自己也不好反驳点了点头道:“嗯,很美。”
敖灵心头泄了气。她这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