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营之后,王省很落寞,练子宁只觉得他没有说服朱棣投降,觉得失望,就笑道:“燕逆死在眼前,他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王大人,你不用介怀,只管看着就是了。”
王省草草返回了帐篷,闷坐床头,他的双手纠结地交叉在一起,一如他烦乱的心。
王省原是山东人,后来到了西安当教谕。他是想回家教书的,可因为柳学兴起,他就毅然决定留在西安,在这片文教的贫瘠之地,留下孔孟道统的种子。
从为官,到做教书先生,王省目睹了民生疾苦,他很想替老百姓做些事情,可又总觉得力有未逮。
不过他总觉得世道会越变越好的,只要圣君贤臣,励精图治,就什么都不愁了。
这是王省五十年来,一直不变的坚持。
可他在西安短短的一天时间,就让他固有的观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个叛贼实现了耕者有其田,在大战临头的时候,朱棣居然兴建了十几座学堂,让贫苦的孩子能入学读书!要知道他担任教谕的几年里,西安才增加了两座学堂,其中还有一座就是他筹建的!
为什么?
为什么朱棣能做到,为什么一个逆贼能做到?
那些老百姓又为什么死心塌地跟着朱棣,并且打算拼死一战?
或许他们也不是单纯的发疯,假如有人能给自己土地,让自己读书……设身处地想想,会不会……王省突然吸了口冷气,他拼命甩头,一定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他是读书人,一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
一个秉持三纲五常的孔孟门徒。
天子有错,臣子应该劝谏,可以苦谏,甚至死谏,就是不能反叛,不能!
王省不断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他的帐篷。
“王大人,宵夜送来了。”
王省突然停住脚步,猛地回头,进来的是个高大的年轻人,黑红的脸膛,眼睛很明亮,肩宽腰细,身形骨立,透着精明强干。
他躬身从食盒里拿出一碟一碟的小菜,最后是一碗热乎乎的粥,用羊骨熬出来的,绝对鲜美。
“大人请用,回头小的来收碗筷。”
此人转身要走,王省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你……姓什么?”
“姓刘!”
“叫什么?”
“刘春,家里头觉得我是春天生的,就给我起名叫小春!”
“哦!”
王省丝毫都没有觉出异样,刘春,很普通的名字吗!
“你过来,老夫想问你几句话。”王省沉吟道:“你家里怎么样?”
刘春苦笑道:“家里要是过得好,能交得起免役钱,我就不会来军中当民夫了。”
“这也没有办法,都是燕逆背反朝廷,祸及百姓,等把燕逆除掉,就什么都好了,都会好的。”
刘春只是笑,可他的眼神透着看穿一切的感觉,让王省很不舒服。
“怎么,你不信?”
刘春笑道:“王大人所言自然有理,可,可就算燕逆没有造反,我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杀了燕逆,最多回到以前呗!”
“嗯!”王省用力哼了一声,让一个小年轻的抓住漏洞,挺丢人的。他把碗重重一顿,然后道:“你的意思是我大明天下不好了?”
“怎么会?”刘春笑道:“大人不要这么说,我听老辈人讲,大明比起大元,简直就是从地狱到了天堂,过得好多了。”
“哼,那为何还有那么多的愚夫蠢妇,自甘堕落,跟着燕逆一起造反?”
刘春轻笑道:“或许是想过得更好吧!”
“为了过得更好,就可以背叛朝廷吗?”王省不知不觉怒火中烧。
刘春倒是淡然,“大人或许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民生艰难吧!多一斗粮食,就能多养活一个孩子,荒年的时候,就能少死一些人……大人不会忘了吧,当初先帝是怎么起兵造反的?”
提到了先帝,王省不自觉吸了口气。
王省年过半百,当初的乱世也是有很多记忆的,只是过去的时间太长了,他有些模糊罢了,经刘春一点,他倒是醒悟过来。
其实何止是朱元璋,他们家家户户,都有死人。有关童年的记忆,就是饥饿和动乱……王省十五岁才第一次有机会读书,说来惭愧,当年他爹是个小生意人,拼着一条命,在各个势力中间,走私粮食、牛角、筋腱一类的东西,后来还搭上了朱元璋的部下,在乱世中,靠着搏命,才能让儿子读书,有机会当官……回想起来,真是太难了。
假如那个时候,有人能让百姓有田种,有书读,或许……别说那时候,放在历朝历代,任何时候,都是管用的!
莫非这就是天命吗?
如果朱棣早生几十年,或者说,几十年前,有人像朱棣一样做,这天下未必会是先帝的……不不不,先帝能当皇帝,乃是天命所归,顺天应人,凡夫俗子也想当皇帝,做梦去吧?
虽然先帝要过饭,但他不是寻常的乞丐,虽然先帝放过牛,他也不是寻常的牧童,他还当过和尚,他也不是一般的和尚……
王省的鬓角冒出了细腻的汗水,因为他编不下去了!
王省猛地抬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你,你不是一般的民夫,对吧?不然,你说不出这样的道理?”
刘春依旧不慌不忙,“大人,你太会说笑话了,我讲了什么大道理吗?没有!我说的都是普普通通的道理,大人只要肯去田间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