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点头说好,接着便将琴收起,引着雪河向鬼谷深处走去。
雪河有心去牵马,然而那固执的畜生却是打死不肯再前进一步。西极烈日在天马当中虽是出列拔萃的,却并非战马;尤其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没想到竟是如此胆小,刚嗅到前面有些阴邪之气就止步不前。
“好吧,你乖乖在此等我!不许乱跑!”
雪河无奈,嘱咐它几句,便将缰绳拴在边上一根石柱上,拍拍它的脖子,转身随着杯雪去了。
没想到,这山谷越朝前走地势越低,视野越来越开阔,简直别有洞天的感觉。然而阴气也越来越重,雪河不时仰起头看看渐渐变小的昏暗天空,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竟有一种在渐渐步入阴曹地府的感觉。
身边开始不时地冒出些奇怪的影子,有的半浮于空中,有的面色青紫,有的头上长角,仿佛地狱来的凶神恶煞一般。见来了生人,却也只是打量她一番便各自走开了。
雪河披的这人皮囊,凡夫俗子自是看不出什么;若是遇到有些道行的术士小仙,多少还是能看出与凡人有些细微差别,毕竟灵魂与ròu_tǐ是拼装的,不像原装的那么贴合紧密。不过说起来最厉害的,就是哪怕是去了阴司,也不会有鬼差来纠缠,到底是死人皮囊,虽有气息脉搏却也都是体内蛊虫造出的假象,一身阴气与死人没差。
要不怎么说是高级货呢!当初祝始天尊拿给她玩的时候也说过这些好处,她只当那是吹牛;没想到如今到了这魑魅魍魉的地盘,才发觉他说的竟都是真的。
石壁上插着火把,燃着青蓝色的鬼火,缓慢跳动着的光线将这一切映照得更像是块安息之地,身边晃的全是些长相古怪的鬼怪妖魔,像雪河这般妆扮普通、四肢健全、容貌姣好的反倒显得有些扎眼了。
起初,杯雪的脚步还算轻快,然而走了一会儿便慢了下来,不时左右张望,甚至走走停停,方向也是忽左忽右。
方才听这姐姐弹琴就觉得她脑子不大灵光,莫不是迷路了吧?
“仙女?”
雪河忍不住叫了一声:“咱们这是去哪?”
没想到杯雪猛然回过头,一脸惊讶地望着她:“你是谁?跟着我干嘛?”
……服气。
雪河放弃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杯雪耸了耸肩,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施施然地走去。
雪河决定还是不跟这个锦鲤一样善忘的妖类较劲了,笑了笑,像个路人一样转身离开。看来断掉的琴弦就算是接续上也是无用,就像碎掉的美玉,哪怕是手艺再好的匠人也不可能将它修复得完好如初。
猛然之间,没来由地,她就又想到那枚碎掉的玉玲珑——其实本是无心之失,原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物件,但当它粉身碎骨的时候,她却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渊般的绝望。就像那次处刑司,她故意将那物件归还给他、还说了再不相见的狠话,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子的。好像痛到无以附加,让人看得心疼。
于是,才刚走出两步,雪河心里觉得不妥,猛然收住脚步,回过身来。
杯雪走得很慢,那背影仿佛一个失了魂魄、漫无目的在世间游荡的女鬼。
师父曾说,爱得越深、越执着,失去时便会伤得越痛,痛到无法承受。凡人痛到极致便会死,死亡便是所有痛苦的终结;而她是个不死不灭的琴灵,哪怕痛彻心扉也将无以解脱。
就像那根绷得太紧的君弦,刚强太过,终不能持久。
于是那根弦终究断了,执念成魔失了心智,唯有痴了傻了,方能不知痛苦为何。
望着那失魂般的身影,雪河不禁又有些自嘲:听她抚琴之时,自己尚知她君弦太高、与无射律只怕不配,然而反观自己却又事事争强好胜、力求完美,结果将那覃柏逼得退无可退,几近崩溃……
唉,罢了。
“杯雪!”
暗自思量片刻,雪河终究还是改了主意,张口叫住她。
四哥的心性雪河自然是知道的,他认准的事任谁也是说不得、劝不得,又岂容你们姐妹推来让去的?他那人说话又向来不留情面,能想出留诗骂人这种事也真是没谁了。
就眼前这情形看,多半是杯雪被他羞辱之后自断了琴弦,从此变得疯疯傻傻。停云看不下去便替她续上琴弦,但大约是材料不尽人意,又或是法子不对、修为不到,一时贪图急功近利,便靠着吸人阳气、摄鬼魂魄的邪术增进修为,才渐渐修成了此地的魔头。
若是将三哥他们喊来剿灭妖邪,虽然事情肯定可以解决,道义上也完全说得通,但只怕感情上亏欠太大——完全的渣男作风嘛!
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呸。
此时杯雪听到有人唤她,便又回过头来:“……你怎知我姓名?”
雪河没好气地一笑:“你告诉我的啊,这么快就忘啦?”
“啊?”杯雪一脸迷茫。
“小姐姐,我看你生得美若天仙,可刚刚才答应过人家的事,怎么转眼就给忘记了呢?”雪河故意撅起嘴来嗔怪道:
“……你不会是改了主意,想赖账吧!”
“我,我答应你什么了?”
雪河眼珠一转,接着说道:“你说你琴弦断了,但续弦的蛛丝总不如先前的好。可巧我便有上好的天蚕丝线给你做琴弦,你说过意不去便要回去拿宝贝来与我交换,怎么走着走着就能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