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瞄了眼炕桌对面,那姓冯的早就醒了,正在翻看纸页。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坐姿也板板正正的,膝盖上横放着她那把佩刀,倒像是城隍庙里一尊判官像,与阿嫣那种散漫慵懒的样子判若两人。
赵寒泾觉得,自己大概清楚答案了:其实是因为冯烟实在太凶了,恶人能辟邪吧。
而那张黄表纸上,其实只有三个字。冯烟抚摸着刀首上镶嵌的那颗珠子,把“匽鼂玑”这个词儿反复咀嚼,直到赵寒泾怯生生地唤她数遍,才把心思拉回来。
尽管只留下一个词,没有表态,也不是命令,可冯阿嫣却偏生把最要命的那个难题留给了她。然而就算是冯烟,倘若非要处决这个郎中不可,那她也是会觉得可惜的。冯烟看向赵寒泾,而后者也正望着她,一双眼清澈通透,丝毫不知自己可能马上便要丢了性命。
既然冯阿嫣提出了选项,若非要她选的话,那当然是做得干脆利落一点。
赵寒泾见姓冯的把纸放下,转而阴测测地盯着他,顿时脊背上又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刚想问问她又怎么了,可话还没说出口,说时迟那时快,冯烟抬手一揽,把他整个人都捞了过去。仓促之间,赵郎中只能护好自己受伤的左臂,狼狈地跌在她膝头。
她她她这是要对他做什么?
随后衣摆被撩起来,布料直推倒肩头上去,露出一大片瘦窄而光洁的脊背,肋骨根根分明。他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衣衫不整地趴在人家怀里,待涨红了脸想爬起身时,便看见冯烟抄起了刀。
“!”他骇得膝盖都在发软,下意识扯住她腰际垂下的衣带,颤声道,“冯、冯烟?”
赵寒泾的声音里俨然已带上哭腔,冯烟却恍若未闻,一手摁住小郎中的肩颈,另一只手握着刀,将刀鞘压在他后腰上,专心地去寻找那一处咒印。小郎中使不上力气,只能蹬着两条腿扑腾。她好不容易在他背上找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图形,却看不甚真切,心里也不由得烦躁起来,一边仔细辨认着,一边试图安抚挣扎不断的赵郎中:“没事,昨日你发热谵语,闹得太厉害,我下手颇有些重,就看看淤青了没。”
如果你是真的,那自当是没事的。
骗谁呢,验伤用得着拿刀吗!又不是被毒蛇咬了,还得把伤口挑开放血!说得好像似你现在下手不重一样!虽说他的喉咙里现在噎满了咆哮,但人在利刃下,赵寒泾不得不认怂,只能乖乖地任其摆弄。如果一定要死的话,只求她干脆利落地拧断他颈骨,千万别一刀切在腰上。
那样要好久才断气的,太疼了。
可如果姓冯的当真打算给他个痛快,又何必多此一举,直接趁他睡熟的时候下手,岂不省事得多……小郎中闭紧双眼,仿佛看见自己血和肠子流一地、剧痛而不得速死的悲惨下场,但他只能装作信了她鬼话的样子,压着战栗问她:“……青了吗。”
冯烟没有回答。
从外观上来来看,匽鼂玑不过是一枚黑灰色的晶石,甚至打磨不出上乘晶石的猫眼光泽,但它的确是尊光华流转的宝珠,只是它的光芒并非人眼可以察觉。在匽鼂玑的映照下,赵寒泾消瘦的脊背上显现出一个咒印,正是贺先生嘱托她牢牢记熟的那一种。赵郎中不必死,她也终于寻找到了贺先生的小徒弟,此刻,冯烟心底竟生出种名为谢天谢地的庆幸感,难得地激动起来。
她沉默不语,摁着他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别说皮肉,连肩胛骨都被压地发痛。赵寒泾彻底慌了,只觉得这下冯烟连骗他都懒得骗,肯定是撕破了脸皮,要对他动手了。那些梦境里鲜红的场景交织在一起,仿佛现下便有一把刀子正切割着他,赵郎中再也顾不上装乖扮顺从,本能地挣扎个没完,抓着她的衣角大喊“饶命”,紧张得浑身痉挛。
怀里人剧烈的应激反应使得冯烟回过神来,但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使他镇定下来。如果是之前没能确定他身份的时候,她尚且可以从容应对,但如今明知道他是谁,她反而畏手畏脚了起来——倘若她是冯阿嫣便好了。
倘若她有办法变成冯阿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