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父母心。
这个被说烂了的俗话,在“魏县余娘子”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她几乎是倾尽了自己的所有,将能想到的、能利用到的、能使出来的所有手段,都用在了魏县的疫病病患身上。
不论是一开始的二话不说留下,一出手就震慑住所有魏县官员的“夜神医验方”,还是她后来当机立断射杀三个带病的贼匪,设圈套抓住飞贼逼着他到外县去诱来外援,最后带着大批大夫进驻疫区衣不解带地照顾危重病患。
魏县的百姓虽然没有真的给她立起来生祠,但在他们的心里,余娘子已经成为神祗。
甚至,她一怒之下,几乎要跟魏县的县令大老爷翻脸,也不肯居功。更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然离去,连与朝廷钦差擦肩而过也不曾露面炫耀功绩。
这种种事迹,已经成为魏县脍炙人口的神话传说。
“小郎……”小丫头眼看着钟幻沉默下去,脸色越来越沉重,不由得有些慌神,“这样不挺好么?令师妹极会做人。这魏县简直快要成了她的魏县了……”
钟幻摇了摇头,半晌,站起身来,踱到窗前,紧紧地闭住嘴,往外看。
他住了魏县最好的客栈的最好的房间。
现在的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自己活得如此荒谬过。
“我是个大夫。”钟幻突然间出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小丫头眨眨眼:“啊?”
知道你是个大夫。
全家上下,谁不知道你是个大夫啊?
你不是个大夫,怎么能调理好家主的宿疾,又怎么能治好那一位的旧病,成了那个哪儿的座上宾,还险些因此被扣在那里不让你离开……
冰雪聪明的小丫头一念及此,恍然大悟,忙微笑着解劝:
“您是大夫,外头的都是病人。病人并没有分三六九等、轻重缓急的。只能是您恰好碰见了谁,便先医治谁。
“魏县的疫情咱们听说的时候就已经爆发了。您又没避着不来,而是根本就过不来么!那些流民,也不是您一个大夫能摆布得了的啊!”
钟幻呆立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你出去吧。”
小丫头只得退了出去。
钟幻愣愣地看着黄昏天边的晚霞,只觉得一片茫然。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自己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劲。
感觉上,似乎是失去了人生目标。
人生苦短。
他的身份,还很,复杂。
师父留下来的遗言,是肯定不能听、不能做的。
但他又怎么能确定,师父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把那些事情交代托付给旁人过呢?
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和师妹是他唯二的徒弟,且事师至孝。
若真有朝一日,别的一个什么人,跳出来说要继承夜神医遗志,岂不是瞬间就把师妹和自己搁了进去?
这样的事情,他本就不敢深想。
可是一转眼,他只是为了求生,却恰恰落进了另一个对他有无限要求的地方……
而他身上的另一重身份,还令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拒绝那些要求。
就这样来回摇摆、疲于奔命的过程中,他耗尽了心思,在从来不乐意浪费一丁点儿时间的领域中,殚精竭虑。
渐渐的,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野心家。
而不是一个大夫。
自己本来,只是个大夫。
一个自幼立志治病救人,一个闻见药材就兴奋,一个看见病人就走不动路的,青年大夫。
可现在呢?
谁说治病不分三六九等的?
刚才在路边他就看到了一个人,正在劳作,时不时弯下腰去痛咳,声音极度空洞。还有一个人,脸色黄得不正常,甚至连眼珠都有些泛黄。
兴许就是一个肺病晚期,和一个黄疸患者。
但是他连下车去给他们搭个脉的yù_wàng冲动都没有了。
即便他拥有超出余绽十倍的医术,可作为大夫,他已经不称职了。
“我不是个纯粹的大夫了。比师妹,差远了。我险些,失去了初心。”
钟幻终于做出了结论。
“酒。”他拉开门,看着担心地站在门口的小丫头和车夫,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当夜,钟幻大醉。
车夫把他架上床,听着他口齿不清地骂着他自己:“明白个蛋!大傻子!白学了十年医科!教授一定会把你逐出师门!忘了自己是谁!早晚糊涂死!活该!”
看着他头一歪,沉沉睡去,车夫插着腰拧起眉。
“怎么了?”小丫头一边拿热毛巾给床上的钟幻擦脸擦手,一边回头看着他奇怪地问。
“他这是难受了。可难受的事儿,怎么这么奇怪呢?”车夫非常不理解,抱着肘,直直地看着显然听不见自己说话的俊俏后生。
小丫头嘻嘻地笑:“家主不常常感慨?说小郎受尽苦楚、颠沛流离,可这一点赤子之心,从未失去,乃是世上第一等的人物。
“他发现他那个医术上半吊子的师妹,敢担下一县百姓的性命,全心全意地尽一个医者的本分,他当然会自愧不如。
“我们小郎如今的医术,不敢说天下无双,至少世间少见吧?可他最近这一年多,隐姓埋名的,从来不敢大肆给人治病。而且,他已经渐渐习惯不给旁人看病了。所以他才难过。”
车夫奇怪地看着那小丫头:“你怎么知道?”
小丫头做完了手里的事,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