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瑜也着实不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所谓身世又是什么谜题。宛如恶兆一般,司马弦哭泣的脸孔倏忽浮于眼前,顷刻间便化作密集的鼓点敲击拍打着心脏。强烈的直觉与饱满的暗示都在告诉他,“身世”才是他一直未曾知晓却始终关键的所在。因此他虽是很不情愿,却仍然面不改色,只轻轻咬着牙齿问道:“……什么身世?”
司马朗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是不可置信的眼神,那眼中的疏离与悲悯较之于前时更甚。
没有人说话,仿佛还能听见院内雪花覆在地上的声音。
周瑜感到自己被孤立了起来。被司马朗用这样陌生的目光打量,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却强迫自己不动如山。周瑜想起适才刚来这里恳请老师替他说些话时,对方那无能为力的神情与话语。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这位侄子如他父亲一般倔得很,又真真是难说话的主。你想与他就此事谈判,为师却只怕你吃了哑巴亏。”老师摇着头,只重重地叹着气拍了拍周瑜的肩膀。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
周瑜确实是领教了。
只不过坐在席上喝着热茶谈些家事,他都觉得面前的年轻男子有着经年磨练出来的强大气场。司马朗的言语有振聋发聩的力量,看似家常闲话的词句却更像是兵法来往。身长九尺有余的司马朗,即使坐下也有如玉山巍峨,那双温厚的眼角在弯着笑意时却格外威严,似是以柔绵之势将人攻上绝路,进退维谷。
“这种事我说便是多嘴,你还是亲自问她去罢。”司马朗静默了良久,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收敛起先前的神情,脸上露出既礼貌又轻松的微笑,顺手替周瑜和自己又斟上一杯茶:“舍妹是有意同我回去的,你若不信也可亲自问她。”
周瑜内心的防线在一点点坍塌。他觉得自己在这场争辩之中根本不会输,也并没有输。只是他也忽然明白,有些事却并非一场辩论能敲定结局,他自以为了解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既如此,瑜便告退了。”周瑜内心五味杂陈,却愉快地回以笑容,又不卑不亢地起身施了一礼,抬起步伐向门外走去。
司马朗望着他的背影,握着茶杯的手指悬于半空。鼓噪冷风将周瑜赤红的斗篷猎猎扬起,一如他纯粹的心境与热情。雪光勾画出他英挺的身影。纵使内心如黑云压城般风起云涌,可微侧的脸孔上却仍描勒着波澜不惊的冷静神情。年纪轻轻便有此定力,少年英杰的评价也果真是所言非虚,司马朗内心暗忖着。
可是。
“公瑾,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注目送别周瑜的离去,笑着轻轻放下了递至唇边的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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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本该是团圆的除夕,而今却谁也没有过好。
司马弦抱着膝盖坐在冻冷的河边。是夜无星亦无月,雪光却将寒夜擦拭明亮,寂渺的天穹笼覆一层轻薄银衫。风摇云散,凝冻的河面便宛如明镜,映出河畔千里冰封的霜雪,和那长空之下清冷孤寂的远山。
积雪将镶了羊毛的斗篷封边吞噬殆尽,司马弦凝视着冻结的小河,一袭洁白的衣装亦同冰雪相融。这条以往只浅斟低唱着流淌的狭窄河川,此刻却如藏镜一般收容了万象森罗。此刻的她想起孙策。逃离了一切的安慰与同情,独自一人坐于大江之畔轻抚江风的孙策,那时的他竟是如此坚强豁达。临别之际,他的面庞较先前成熟老练了许多,望向周瑜和司马弦的眼里有深切的担忧。
伯符,从前笑你都是假的,其实你活得比谁都透彻。司马弦这样想着,便悲哀地轻笑了起来。她将脸埋进环抱膝盖的双臂之中,紧闭的眼角却已淌不出一滴眼泪来了。静谧与朦胧之间,她恍惚感到脚尖被温暖的织物覆盖,遭雪水浸湿的脚趾竟也不再传来锥心的冷与疼。
司马弦犹豫着抬起头,看见周瑜就坐在她的身边。她的脚上盖着他适才刚脱下来的斗篷,还带着暖热的体温。
周瑜望着她,明朗的目光在雪夜燎燃成炬。他沉默地拉过司马弦冻僵的双手,看着她如玉笋般通透的指尖微微泛着红色。司马弦眨了眨干涸的双眼,低着头想将双手自他掌心抽出,却在后撤的瞬间被他一把拉过,随即整个人都紧紧贴在了他的怀里。
“为何一直都不告诉我?”周瑜沉着声音,在司马弦的耳边轻轻发问。他的声线柔沉安稳,温热的吐息散在耳后,如春风化雨般浸润,使她被揉乱的思绪安谧了些许。
一定是大哥的暗示吧,司马弦想道。两年的时光似是孕育了必然的默契,只需交换眼神便能探得对方心中所想,因此她不必开口问询,自然也知晓周瑜所问何事。
“公瑾若曾问过,我定然据实相告。可你不问,我又何必自揭伤疤。”
“听你大哥那样说,我倒也能猜个大概。”周瑜叹气,抬手轻抚她后脑乌密的头发。最初听闻司马朗谈及身世却又不欲多言时,他虽是不明就里,可还能从那迟疑的神情中读出些不详的东西来。他不怪怨司马弦,更不觉得他们之间会因此有所隔阂或疏离。就算她真对自己有所隐瞒又何妨?周瑜早已认定司马弦便是自己一生的伴侣。他们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又何曾做出令对方失望的事情。
“公瑾知道我为何讨厌下雪吗?”司马弦向虚无的半空张开手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