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窗外飘起了雨丝。蝴蝶虽然感觉很累,但是有些失眠,她刚才进卧室看了看止鸢,小家伙早就睡得香甜了。小孩子本来就是一沾着枕头就入睡,加之这一整天他也玩累了,初钻入被子时还抽吸了几下鼻子,但很快便没有了动静。
止鸢睡觉很沉,沉到就算你们在他边上大声说话,他都可以恍然不觉。他自小就是这样,只要一睡着,基本就不会醒。所以那时候庄有生总是说:无极,你也算是好福气了,止鸢这样好养。
蝴蝶当时也是听着不信,说:是吗?别的孩子难道不是这样?
庄有生摇着头说:当然不是,我小时候就特别难带,我妈妈说我整晚都需要人抱着,她为了抱我,一条胳膊就撂下了病根,后来一直嚷着疼,怎么看都看不好。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止鸢的确是没怎么折腾自己。他一般晚上会醒一次,哭会儿要喝奶,喂饱后基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再大点时,他那个婴儿床睡不下了,就搬到床上和自己同睡,自己睡一边,他那小身躯占着另一边。为了防止他乱动摔下床,庄有生和自己就一起动手把床推到贴着墙壁,这样自己睡在外面可以挡着他。有时候自己一觉睡醒会看见止鸢睁着一双桂圆般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却也不叫不闹,自己啃着手指头,啃得甚香。
如此一来房间似乎又空了许多,蝴蝶干脆把那个梳妆台移到了窗户边上,充当书桌用。然后把笔记本电脑和书籍放在那里。晚上有时候回房间还可以在窗前看会儿书,陪着止鸢。
蝴蝶无论坐在哪里,都偏爱坐在窗户边上。白天在楼下的餐厅工作时也是坐在窗户边上的那个位置,可以一览窗外的花园。夜晚回到自己房间也这样坐,略抬抬头就可以俯瞰楼下的一切。偶尔会看见庄有生在那里逗鱼。
在外面吃饭也是这个习惯,有再好的位置也是挑窗口的坐。如果实在没有窗口的就挑靠近走廊的。庄有生也是奇怪她为何就喜欢这样一类的座位?
没有为什么,就是一种怪癖,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
久而久之,庄有生也习以为常,到了一处地方不用蝴蝶找他率先已经瞄好了那个座位,拉着蝴蝶直径走过去。
蝴蝶想:庄有生还真是个细心体贴的男人,样样事情不需自己多说,他会暗暗观察,默默记在心里,然后方方面面都能考虑得周全细致。他的确是个极精致的男人,可惜——
想到尚自躺在病榻上陷入沉默的庄有生,蝴蝶一阵黯然。前几天她接到了庄有誉的电话,他黯淡地说了一个坏消息,医生说,他大脑受损严重,可能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他让她不要难过,并且还言外有音地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自己还年轻,还带着个孩子需要抚养,就不必为难自己,日子总是要过的,如果有好的选择,千万不要因为庄有生而放弃,等等之类的话语。
蝴蝶听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当时电话里她也未曾细想,今夜忽然又翻出了这事,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慢慢咀嚼起来。想来想去,觉得这话有些弦外之音,却又没说明白,似乎是有点让自己改嫁的意味。
年底时,她还陆续收到几次他们寄来的账单,但最近的确连账单都没有了。
蝴蝶心里还纳闷,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次电话里蝴蝶问了一下账单的事情,庄有誉含糊其辞地说,那些钱有了,不用你再汇给我们了。
蝴蝶满心疑问:什么叫有了?哪里有了?
但当时电话匆忙,庄有誉似乎也不想就这个事情多说什么,别的事情一扯,蝴蝶也被扯忘记了。今天前后一琢磨,觉得事情的确有些蹊跷。
她心里一沉:庄有生难道永远不会醒了?
黯然之外,忽然涌上了一阵心伤,兀自扑簌簌垂下了眼泪。当年爸爸去世时,自己虽也曾痛苦流涕,但是心里因为早有准备,并不至于有多难受,但如今一想到庄有生要永远离开自己,那种揪心的感觉好像有人正用刀一刀一刀在剜自己的心。
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清晰在目,深深觉得若是没有他的照顾和垂爱,自己真不知道这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
而庄有生的那些无言付出,自己却是无以回报。如今剩下的感觉只有亏欠,愧疚,还有说不出的遗憾悔恨。
忽然又想起出事的那天晚上,在夕照园里,他拥抱着自己亲吻自己时的情景,他附在自己耳畔第一次对自己提出了:今晚来我房里睡吧。当时自己是多么的纠结和复杂,甚至还有些讨厌的情绪掺杂在里面。
而这些年他就一直徘徊在自己的房门口,默默无声的守护和等待着自己放下心结的那一刻。
这一等就是六年。
他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蝴蝶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这世上还会有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的对待自己?
活到现在,蝴蝶总是会情不自禁回想起自己前半生的人生,遇见过的那些男人,有缘还是无缘的,回头一想,无论是当年的范凡还是后来的潜水鸟,他们的离开蝴蝶都没有遗憾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但是唯独庄有生让她生生觉得亏欠和难舍。
她忽然明白,庄有生才是自己这一世唯一等待的一个男人,他精致,安静,懂得自己,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的福分,只是自己却是那么不懂得珍惜。
这潇潇春雨夜,路上行人都落寞地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