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浓云藏月,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便返身取了操练场灯柱上的一盏油灯。
“做什么!”冷冽的声音响起,小兵猛地一颤。
沈白焰今晚不知怎么的,总有些心绪不宁,便出来随意走走。
“将,将军。”灯油的光是暖调的,可是照到沈白焰那张极为俊秀的面孔上,似乎都要被冻成泛白的鬼火了。
“我,我听到那边好像有东西掉下来,想去瞧瞧。”
沈白焰一扬下巴,示意他带自己前去。
油灯一点点的照亮宋稚的尸身,黑夜里看不清她残缺的头发和破碎的后脑,以及身下渗出的血液。
她一身的雪白素衣,脸上有许多小小的血痕,看起来好似红梅落在雪地上。
“姑娘?”也许是宋稚的面容太过平和,让小兵恍惚间以为她只是昏迷,忘记了从这样高的地方堕下,是绝不可能生还的。
沈白焰看着宋稚,有了片刻的怔忪,他周遭的空气仿佛忽然间消失了,胸腔窒息的难受。
许久之后,他才轻咳一声,声音中有难以觉察的轻颤,“去把素水找来。”
“是,是。”油灯被他放在了宋稚的身旁。
沈白焰半蹲下来,细细的打量着宋稚身上的每一道伤口,他用手轻轻的触了触宋稚的脸颊,柔软又冰冷。
上一次见她,她还只是一个小女童,被宋翎宠的无法无天,居然敢伸手捏他的脸,还自顾自的说:“这位哥哥你为何老是板着一张脸?”
他忽然生出一些不可名状的错觉,觉得自己不该在此刻与她相见,应该是在更美好,更圆满的时刻。
此时的芮府。
“宋稚呢?”一桌的美味佳肴,芮希只扫了一眼,却并不动筷。他刚刚换去了朝服,神色疲倦。
“夫君你有所不知,”宋嫣眉头轻蹙,一副既担忧又焦急的表情,“妹妹今日午后忽发疯病,说什么要回家去,又说要找宋翎。下人一时没有看住她,她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夫君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想来她也跑不了多远。”
许久未听见宋翎的名字了,乍然间被提及,芮希心里生出一股厌烦来,也许还有一星半点的愧疚。
“什么疯病?”芮希拿起筷子,夹了木须炒肉送入口中。
宋嫣见他吃饭了,连忙起身殷勤的为他盛汤,“这,怎么说呢?她的生母,不也是这样吗?毕竟是血脉至亲,总是有些影响的。”
芮希抬眼看了宋嫣一眼,觉得她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从前她从未化过如此精致的妆容,可惜她姿色只不过勉强称得上清秀罢了,再画上这些浓妆,只是更添了些俗气。
不过芮希待人向来温和,也没有对妻子的打扮多言,只是道:“再多派些人出去找找,免得在外头惹出什么祸事来。”
人人皆道新科状元郎除了相貌温润如玉以外,为人处世更是谦谦君子的楷模。
他所有的坏,只有宋稚一人见过罢了。
不过,现在,这个人,也不在了。
宋稚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好像只剩下了‘痛’,这种痛楚难以言表,仿佛是抽筋拔骨,重塑血肉之痛。
可她似乎又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连轻皱一下眉头都做不到。
浑身上下又似被巨轮碾过,所有血肉化作血泥,所有骨骼皆成齑粉。
人生。
起初的十余年懵懵懂懂,像一个肥皂泡一样,风一吹就飞上了天。等你注意到的时候,却‘啪’一声破碎掉了。
可你偏偏就在这即将破裂的瞬间,还想要自己飞得更高更好,但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