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董素兰出嫁的日子。
一早便是狂风不止,临近吉时,更是落下小拇指般大的雨点儿来。原本围堵在董素兰家外头的那些村民们也都各自散开,寻了地方避雨。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堂屋里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平日里与董素兰交好的牛家婶子守在她的身边儿,瞧见外头的光景,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你好。”
“寡妇门前是非多。”董素兰也抬头望外头瞄了眼:“况且,我还是个新嫁的寡妇,旁人议论,也是正常的。”
“这寡妇再嫁的事情,咱们镇子上又不是没有。”牛家婶子关了门:“镇子西边儿老王家的那个闺女不也是守寡再嫁的,就因为嫁得不好,这些人连去凑热闹的心思都没有。他们啊,就是嫉妒你,嫉妒你虽然守了寡,再嫁却找了个更好的人家。”
“兴许,他们不像婶子你说的这样。”董素兰说着,摸了摸自个儿的肚子。“若非逼不得已,我宁愿一辈子守着阿牛,守着这个院子。”
“说什么傻话呢!”牛家婶子跟着叹了口气:“说起来,阿牛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呢,踏实本分,对左邻右舍也都好。他爹娘死的早,就是这院子,也是靠着他的那双手臂给盖起来的。好不容易成了家,娶了你这么一个贤惠能干的媳妇儿,结果……哎!都是命,这都是阿牛这孩子的命。”
牛家婶子不说还好,一说董素兰的两个眼眶都给染红了。
她的亡夫名叫董勇,因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就在镇子上给人放牛养牛。日子长了,大家便都不再叫他的名字董勇,而叫他阿牛,董阿牛。
董阿牛放牛放到十三岁,因为忠厚老实,被主家推荐去了镇子上的镖局。虽说是镖局,做的却不是镖师,而是帮人抬箱压箱的活儿。出的力气多,赚的却没有镖师多,但董阿牛知足,在镖局一干就是十年。长到二十三岁,经人介绍,娶了董素兰为妻。
董素兰的家境同样不好,她爹是哑巴,娘是瞎子,虽生的貌美,却无人愿意被拖累。这一来二去,就长到了十八。董阿牛不嫌弃她爹娘是残疾,是拖累,董素兰同样不怕跟着董阿牛吃苦,两人一见如故,互诉衷肠,成亲之后也是十分的恩爱。
成亲后不久,董阿牛跟着镖师出门押镖,这一去竟是大半年。董素兰心中惦记,一日里要往镖局跑上四五回。直到三个月前,镖局的一个镖师衣衫褴褛的回到镇上,大家才知道,安禄山起兵造反,外头一片乱糟糟的,到处都不安生。他们原想着走完那趟镖就回镇子上好好待着。他们这地方,既不靠山,也不靠海,历朝历代的战火都未曾波及过,算是个有福气的地方。那曾想,就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打劫的。董素兰的新婚丈夫董阿牛被当场砍死,其余的镖师不是被砍死就是被抓到了山寨里,他因受伤,在打斗中被劫匪给踢到了一旁的山沟里这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镖师,是靠着一路乞讨,才勉强回的镇子,而董阿牛却再也回不来了。听闻噩耗,董素兰当即两眼一黑,就昏死了过去,好在隔壁的牛家婶子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多番劝慰,才让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加上镖局那边,送了董阿牛的抚恤银子过来,董素兰的日子一天天的就这么给撑了过来。
一个月前,她去给董阿牛的衣冠冢烧纸钱。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思念亡夫,还是走山路走的累了,烧过纸钱后不久,她就一边与董阿牛说着话,一边靠在他的墓碑上睡着了。睡到朦朦胧胧时,忽听见一阵男人的哭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面。循着哭声而去,看见了一堆正在燃着的柴火,柴火边儿上还散落着几枚纸钱。一个体形与丈夫十分相似的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柴火边儿。
他说,他收到董素兰给他送的钱了。
他说,他对不起董素兰,早知道会让她守寡,自己当初就不会将她娶过门。
他还说,让她不要害怕,他说话的声音不同,是因为嗓子受了伤。
他又说,他回来,只是想看看她。
原本还有些害怕的董素兰,因为他的这些话,直接哭了。她泪眼朦胧的站在他的身后,说生是董家的人,死是董家的鬼,就算阿牛变成了鬼魂,也还是她的丈夫。
男人转过身来,用手抱她。她本想挣扎,却又唯恐伤了他的心,于是就由着他。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因为他说,他的脸,也被刀给砍伤了,他不想吓到董素兰。
说也奇怪,等董素兰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仍靠在董阿牛的墓碑上,对于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自然而然也就理解成梦中相会。为了能够日日见到丈夫,董素兰便日日上山去烧纸。只要纸钱烧完,她就会陷入昏睡,然后在梦中去到那个山洞与丈夫会面,随后再从墓碑前醒来。因此事太过诡秘,董素兰连牛家婶子都没有告诉,镇子上的人也只当她思念亡夫,未曾对她日日上山的举动有什么猜忌,反而觉得她是那种重情重义的女子。
时间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她陆续出现了恶心、厌食的反应。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是生了病,不舍得去医馆就诊,找了个走访的土郎中。一把脉,才知道是自己有了喜。这孩子,必定是她与董阿牛的,可人与鬼亲昵,也能生孩子吗?董素兰不敢说,更不敢问,她深知一个寡妇突然有了身孕,会在这个闭塞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