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称张掖郡东大门的番和县正在整军备武,毗邻番和的骊轩县令也是被骤然有了持节身份的某人指使得不得稍有喘息。由番和向东,再走上半个多月路程,就是武威郡下辖的休屠县,比起紧张忙碌却俨然有序的番和,这里的景象就显得破败而荒寂。
天色已晚,一眼望去,漫天云布,灰白墨黑混成一片,叫人看得不够分明。凛凛凝凝的,又起了一阵阵的风,卷着多少雪片,将地上染血的路径,道旁过火的废屋都掩盖得痕迹不清起来。
一个汉子,头上戴着毡笠,背上挎弓,腰间挂刀,一手提着个葫芦,一手捉着个蓝布包裹,就在这一片昏沉雪路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起来。
他身上满是雪粉,已经落了老厚的一层,他也不去抖雪,就这么一步步地朝前跨着。
路子转了几步,前方松林掩映之间,却是有一处神祠。
那神祠看着气象也还庄严,但檐头冻在冰棱里的瓦松、阶上半黄不绿的苔痕依稀能见,显然是荒废得久了。
神祠大门推开,一个满脸短髯的汉子见着他,忙道一声:“三弟回来了,快在门首走一走,活活血!”
那被唤作三弟的汉子头,随即将手中包裹递了过去:“二哥,左近的村寨人都死绝了,纵有没死的,也都被绑去了县城里。我翻了几回,才找来这么一风干腊肉和陈干菜……这武威郡已经是个死地,咱们也得早作打算!”
他这般,那短髯汉子也只是头,把头一撇:“六今个做了些蒸饼,你带回的这些货色,正好烧一锅杂菜羹,大家吃了也暖和些。至于以后的打算,等雪停了,咱们再商量不迟……”
这一伙人,也是附近的无赖子弟,平日里做些逾墙钻洞的事业而已,比起正经落草的山贼马匪还要低了一个级数。
原本到了冬日里,他们也不过是聚在这废弃神祠中,寻些落单行商的麻烦。然而这举动虽然出于无心,却是恰好避开了羌军四下里烧杀村落的一劫。
但是命虽然保下了,这前路到底如何,他们却是再难清楚了。
这个时节,那戴毡笠的汉子也没什么可的,立在神祠门首狠狠地跺了一会脚,又捧了把雪团,将双手用力搓红,便跟着那短髯汉子进了神祠里头。
正待他们两人要掩门时候,却听得门首有人轻声叫了一声:“主人家,天寒飞雪,无处投宿,可能容生在此借住一晚?”
这人声音暗哑,虽然自称生,听起来却像是一个老人。
那两个汉子一回头,便见着一个白发老人立在雪地里,这老人身量中等,高鼻梁、刀条脸、尖下巴、山羊胡,眼窝深陷中,一双眼睛像是总在眯着一般。右眼窝四周还带着一道盘云样的乌青黥印,不细看,还道是那只眼已经瞎了。
这样大冷的天气,这老人也只穿了一身白中泛青的单薄长衣,胸前挂了一个素帛褡裢,上面绣着先天八卦图,看着倒像是个卖卜的术士。然而这老人唇上那对二指长、一指宽的胡髭却又如一双弯刀般翘起,看着莫名地带着些杀气,叫人一见就觉得古怪。
老人向着他们一拱手,这两个汉子对望一眼,也抱拳回了一礼。那短髯汉子想了一想,方才道:“老先生,不瞒你,我们这里也是缺衣少食。留你过夜倒不妨事,但却没什么招待,要不嫌弃我们薄待,便请进来烤个火吧。”
这老人轻轻摸了摸胡子,了头:“左某云游之人,有屋上一片瓦避雪,已经是难得的福分,焉能奢求更多?多蒙主人家收留了。”
着,这老人不由分,抬步便向里走。这抬步间,两个汉子才发觉这老人的步子是一脚深一脚浅,竟是个跛子。然而偏偏行动起来却是利落无比,丝毫不见那跛脚有什么妨碍行动之处。
这左老翁拐着步子走上神祠正殿,却正好见着一个汉子抓着一个蒸笼从殿内奔出来,一脸的气急败坏:“这是做什么鬼,二哥你看,咱们做的蒸饼!”
只见那汉子双手捧定的蒸笼上,摆了三五个看似喧软膨大的杂粮蒸饼,却是一见风就如同害了疟疾一般,不停地抖动抽搐起来。这几个蒸饼一面抖动,一面缩,到了后来,竟缩得不过栗子大。
短髯汉子满面狐疑地看了看那越缩越的蒸饼,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朝嘴中一送。他咀嚼半晌,却如同撕咬老牛皮一般,丝毫不能咬动,更别论朝下咽了。他又不舍得吐出来,只好就这么在嘴中含着。
那戴毡笠的汉子看了看四下,不由得道:“莫不是此地供奉的神明年久无人上供,见着我们在此地开伙,就先拔了一个抽头去?”
经他这般一,几个人顿时都有些慌神,不由得朝着四面看了看。
左老翁却不去理会他们,只将双眼朝着正殿梁上一望,一条长长的黑影顿时就朝着暗处一缩,只有一根竹管缩收不起,还露出半截来。
左老翁也不破,只对着那管伙食的汉子道:“许是今日的日子不好,犯了冲撞。你将这些蒸饼再放回去蒸一蒸,不得面还能发开,也未可知。”
那管伙食的汉子听得左老翁这般,将信将疑地拿着蒸笼架回灶上。左老翁也走到了灶前,却不知他从何处拈出一支沾着朱砂的兔毫笔来,向着那几个蒸饼正中,就了下了朱砂。
他这里朱砂刚下,神祠梁上又是微微有耗子跑动般的声音响起。那管伙食的汉子全不知梁上出了什么事,只是低声骂了一声。又拿起个砂煲,也架在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