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海宗源上京之日,虽然佛山镇诸位举人秀才心头一万个欢喜,只觉得雨过放晴、水明若天,也不过如此了。可是面上还要硬撑出一派依依惜别之意,各备了践行酒肴,做了好些以“送魏炼师上京”为题的七绝、七律,走完了过场,方才罢休。
至于李大同知,一向是以“政简刑清”四字为他做官的圭臬,乐得治下少了这么一个能折腾的人物,至于后事如何,就和他没了什么关系——连破大案、剿灭绿林,这两件功绩报上去,在吏部三年大计里得一个“政绩卓异”的评语,也不算是奢望了。
魏野临行前,也一改往日崖岸高峻的做派,很是唱和了几篇“青鸟频传金门诏”的应酬文字,大家觥筹交错,真是其乐也融融,竟不以羽流目之也。
可待到肴核狼藉、熊车在道的时候,一众依依惜别的乡绅士子眼里剩下的便只有冷笑了。
去吧去吧,赶紧到都下自投罗网,须知道今上可是最厌恶你这等串联闲杂人等,不安于室的道人!圣祖康熙爷年间,道人朱方旦号称一代术数大家,徒众数千,王公高官奉之如神,不照样一道圣旨就掉了脑袋!
这点眼神,随着大路上扬起的灰土,转眼间就再难分辨出来,只有那一支马队远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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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紫云降真车之上,仙术士面上一点酒后酡红之色尚在,然而他周身炎气一绕,便有一股蒸汽随着毛孔四散而出,化作一片浅蓝色的火焰,虚虚浮在青溪道服之上。
火焰转眼熄灭,只余一股酒香散了出来。
两班随侍道兵目无斜视,只是双胯裆劲控马,一个个背都挺得笔直,似乎根本没有闻到这股酒味。倒是替魏野拉车的李大熊,步子微微错了一步。
魏野与一班脑后拖着金钱鼠尾的举人秀才诗酒唱和,李大熊这个脚力自然不敢变化人形,只得老老实实趴在路旁干等着。他本来就是食量甚宏,如今沦落到做了魏野脚力,一概上进心思渐渐都消磨了些,不免就迷恋上了杯中之物。往日里魏野端坐重明山房参修道法,他自可扮成黑粗道人溜出去打酒喝。今天魏野与一班举人秀才推杯换盏,自然也是勾起了李大熊肚里酒虫。
然而仙术士哪管他李大熊闹不闹酒瘾,便是那一班子言不由衷的举人老爷,又哪里放在心上了?
手一挥散了周身那剩下些许酒气,魏野轻轻一拍车轼,李大熊顿时知机,停下了步子。
马队前面,胡斐牵着一匹白马,手中提着一坛烧酒,正等在路边。
还不等魏野站起身,一旁何茗已经抢先纵马迎了上去:“胡兄弟,怎么却选了这么一个偏僻地方为我们送行?也对,老魏和那帮子广东秀才吟诗作对,那叫一个酸倒大牙,不去凑那什么鬼践行宴的热闹才是对的!”
魏野这时候也步下紫云降真车,望着胡斐一笑:“胡兄弟,若是魏某离开时候,没有你这一碗壮行酒,那这上京之路,可就失味得很了。”
自从魏野开坛阐教,打出道海宗源的名号,与胡斐这个新结识的小兄弟间就有了几丝生分感。
或许是辽东大侠胡一刀的基因遗传,或许是自飞天狐狸开始的数代人独行侠风格,胡斐的本性就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游侠,与魏野可以兄弟相待,但换了与“道海宗源之主”相对,那就变得不自在起来。
这些时日,眼见得道海宗源诸事已定,魏野声望比起凤天南在时还更高出了数分,一应乡绅耆老又将脸收起在裤裆里,一个个巴结上来,衙役皂隶更是如叭儿狗一般地绕着重明山房的大门打转。不知怎的,胡斐自己就觉得没趣起来,索性诸事不问,只是吃酒练武为乐。
仙术士自然明白,这是各人性情不同,若不是胡斐心下还是对自己这个“魏大哥”怀着一份眷眷之情,只怕早就不告而别了。
见着魏野下了车,向着自己大步而来,胡斐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掌拍开酒坛泥封,自己先举起酒坛来仰头灌了一气,酒水沾满脸庞,****了前襟。
仙术士也不等他灌下去,直接将酒坛拿过,朝何茗道一声:“我就抢个先了。”随即如长鲸吸百川一般,将满坛酒液喝了个涓滴不剩,等到递在何茗手里的,只是一只空坛。
何茗撇撇嘴,将空坛子一丢,随即站到了魏野与胡斐中间,直截了当地道:“胡兄弟,别管老魏这家伙那一肚子的绕绕弯,我就说一句,八月京城那天下掌门人大会,可是有得大热闹好瞧,胡兄弟你来不来凑这个热闹?”
比起魏野这个大哥,何茗这个二哥的直爽脾气倒是更对胡斐脾胃,听着何茗插话,他却是一把拉住魏野的手,诚诚恳恳地道:“魏大哥,小弟知道大哥胸中肯定有一大篇指点江山的深奥文章,大哥在佛山开山立派行得也是光明正大的侠义之事,小弟是只有佩服的份。可是清廷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无非是鞑子要将天下的英雄豪杰笼络到他麾下,做什么蓝顶子侍卫,真正如大哥这样的豪杰英雄,又何必去捧他们的场子?”
这一番话,胡斐是说得出自真心,然而魏野却只是笑了笑道:“不要说为兄没有去领那爱新觉罗家残羹冷炙的打算,便是魏某有心钻营,可为兄这顶上竹冠,身上道服,又哪里放在那位自称文殊菩萨转世的鞑子头儿眼里了?只是魏某这口桃千金,斩过声闻罗汉,斩过大鹏明王,却还不曾斩过七佛之师,虽然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