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罗文殊仅仅是以密教左道之法与耶稣大愿相感,便将那个善恶对立的虚空世界搅得一片大乱,甚至连空间都被扭曲。由此而造出的那一片漆黑罪海,更是逼得诸神束手,只能拼命切割空间将这片罪海礼送出境,逼得魏野不得不于下元太渊宫中显化五城天狱,效法娲皇舍身补天。
此刻,迦罗文殊舍了一半魔神宝身,化作暴烈无边的大威德明王法相,困住了魏野,也困住了他自己。
因为一直遵循着耶稣大愿而自行运转的圣杯,正在醒过来。
自杯口倾泻而出的光明华美而又庄严,如同将最名贵的钻石与黄金烧融在了一起,其中自有无边圣洁意。
圣光中,曾经的那些画面,再度不厌其烦地重演。
那个面容温和的男人,头上缠着荆棘编成的王冠,额上被棘刺扎出血来,肩上的十字架压弯了腰,亚麻布衣掩盖住的伤口绽出血来,坚硬的石砾地刺着脚板,赤着的双足踏出血来。
这是救世主的死亡之旅。
这是那个世界的救赎之路。
大威德明王那张扭曲咆哮的牛脸上,怒瞪的眼中,都多了些怨毒意,然而这尊牛首魔神没有动用任何神通去和圣杯中升起的煌煌圣光相抗。
这尊魔神的三十四只巨掌,握着血淋淋的象皮,满盛血水的人头骨碗,钉着整具骷髅的咒棒,刚砍下的人头和半腐烂的同类们拼成了庄严天杖,半腐烂的人腿、新鲜的人肠、从直肠到口腔都穿刺在三叉戟上的刑徒,处处是死亡的征象,处处是用死亡去征服死亡的妄想。
然而煌煌圣光之中,有声音无比慈和,缓缓应道:“我愿吞灭死亡直到永远,必擦去各人脸上的眼泪,又除掉普世人类的所有困辱。这样,我必成就人们的生命,做人们身上的白衣,胸前的璎珞,这救恩也必赐给如你们这样的外邦人。”
这里说的“外邦人”,自然也有魏野一份。
然而大威德明王的额上,那一只竖起的火眼中瞳色如丹华,自有光明生出,其色正朱正赤,似能焚一切不净邪秽,却带着天生一股鲜活气、不屈意。
这赤色的光明照在大威德明王的身上,高大入山的明王宝身上,原本如同地狱之火焚烧腐肉的浓烟一般浊黑的明王宝身被灼得一片赤红,那通透的红色仿佛是最纯净的红玉髓。
这赤色的光华在千万道圣光中仍然保持着它的色彩,并不肯融入那一片圣洁中去。
有人恐惧于救世主的大愿,有人拒绝了那救赎万罪的圣光。
有人被断定为有罪的,有人拒绝了救赎,却是因为他敬重那位救世主的慈悲心,却只将对方当成了一个走在前面的同路人,而非是需要跪在他脚下祈求恩典的主人。
丹火灼燃,坚定地拒绝了与圣光的共融。
但是救世主的大愿,救赎万罪的圣光,依然照射在了满是黑暗与恶孽的罪海之上。
无边黑海被圣光照射,却是瞬间澄清,不复之前那股黏稠如沥青、粘腻如泥浆的混沌之感,清澈如一方巨大得无法丈量的水晶。
于是一切罪恶都在水晶中显出它们的本来面目: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那些神殿,那些宫殿,那些祭坛,那些讲坛,那些庄严,那些猥亵,那些圣洁,那些肮脏,那些冠冕堂皇,那些男盗女娼。
那些穷人,那些贵人,那些善者,那些恶者,那些温暖,那些冷酷,那些德行,那些罪行,那些沉痛忏悔,那些宁死无悔。
有人端着金杯啜饮如血般的美酒,便有人在镣铐与皮鞭间痛苦到忘记了哭号。
有人像野兽一般活着,有人像野兽一样被捕食。
魏野燃起的洞阳真火之前,照出了一桩桩罪恶,然而耶稣圣光笼罩的罪海,却是将一切罪恶还原出本来面貌。
站在怎样的高度,便看怎样的风景。
迦罗文殊双手仍结文殊菩萨手印,身旁青莲枝蔓横生,朵朵青莲绽放,却有灿然光华笼罩,像是一只老蚕,明知道再也无法变成蚕蛾离开,却仍然将自己缩入了茧子里。
耶稣的圣光要救赎一切,这位舍了一半宝身的魔神却是将自己躲藏入了虚假的光明里。
于是这片罪海之中,就只有一只圣杯,一尊正在渐渐失去黑暗本色的大威德明王。
大威德明王的水牛头仍然保持着那暴怒而狰狞的咆哮面相,然而那仿佛由杀戮和死亡所赋予的漆黑身躯,先是被洞阳真火镀上了一层红玉髓般动人的灼红,此刻圣光轻抚着大威德明王的头颅与身躯,于是那些红玉髓般的火色也渐渐退去,露出了大威德明王已经变得如白玉般温润的皮肤。
圆润的身躯不再有丝毫暴虐之气,反倒像是一尊布袋和尚般充满了慈和到滑稽的气质。
那些握着各种尸骸法器的巨掌,此刻却是拈起了一朵朵香花与果枝,恶戾之气再难寻一毫。
大威德明王的火眼之中,某人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要放一通嘲讽:“戾气不存,黑皮美白,这德行还说什么大威德明王,干脆再做个鼻子拉长、耳朵拉大的整容,改名叫象头财神算了。”
然而嘲讽归嘲讽,感受着那股渐渐浓重的救赎意,火眼之中却是生出一股坚定的抗拒来。
耶稣大愿令人敬佩,不论是这片漆黑的罪海还是强势的魔神,都是救赎的对象。
迦罗文殊不愿被救赎,而魏野却是不接受这样的救赎。
但是圣光渐盛,渐渐充斥在这个由罪海冲荡而出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