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徐光照安葬在了西溪境,这个地方对本王而言,便是将士马革裹尸荣归故里的一个地方。
自南境,归帝京。面对朝中纷杂局势,本王最先想到并与其商议的人便是徐光照。
故人音言犹在马侧,大雪却已淹没了草木。
他曾牵着问我:“刚才,殿下想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秦王嬴政二十二年,派大将王贲攻打魏国,后来魏王投降,魏国覆灭。紧接着,秦王想用方圆五百里地,换魏国附属国安陵方圆五十里的地,虽说是交换,实则是占领,况且,这国土‘受之于先王’,安陵君怎会答应。”
“所以他派唐雎出使秦国。最终不辱使命,秦王放过了安陵。”
“可是光照啊,四年后,秦王扫六合,诸侯尽西来,安陵这方圆五十里的一块地,怎么可能避得过秦军铁蹄。”
“殿下想说什么?”
“光照,现在卫添是秦王,而秦不羡或许就是王贲。你是唐雎,我是安陵君,程遇是我心头的一块地,南国府是本王毕生要守护的疆土。我们时间不太多了。”
那时他铁骨铮铮,抱拳承诺:“光照也定不辱使命。”
可今天,这位跟本王承诺过定不辱使命的人,以这样的姿态离开了。本王心痛难耐,却再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了。
我往他坟上埋下最后一抔土,轻声道:“本王自作主张把你葬在了这里,我既想让你回南国府故乡,又想让你以将军凯旋的姿态长眠于此,最后还是顺从了本王的私心,你若泉下有知,不要怪罪本王。”
捧起一把雪抹了一把脸,踉跄起身往回走,到了死牢的时候,已是次日寅时。
杨公公在死牢门口等了我一夜,看到我胸前衣襟处的血迹和衣袍上的泥土不禁大吃一惊:“殿下可是受伤了?”
我疲倦不已,只摆了摆手便往里走,本以为在西溪境安葬徐光照的时候已经放肆地落了泪,可走到他昨夜还在的死牢的时候,又觉得眼中潮湿。
杨公公从我这表情上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劝我道:“对着死牢里的人来说,有时候活着倒是桎梏,归去才是自在。”
我脚步更快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的这句话,可否也适用于我们要见的这两位大臣?”
杨公公赶紧点头:“自然是适用的。”
折腾了一夜,我终于见到了高蜀和李敬堂,我以为他二人所呆的这两间死牢应该和徐光照的差不多,谁料到,这不见天日的死牢深处竟然有这样安逸舒适的两间牢房——牢房四角挂着彻夜长明的烛灯,玉石桌案上摆满了美酒蔬果和佳肴,休憩的床榻上堆的不是草木秸秆,而是绸缎面的被褥、花鸟纹的暖炉。
这副安逸模样,就差一个戏子来前来唱曲儿,一个丫头前来按脚了。
本王心中一堵,脑海里慢慢升起四个大字——骄奢淫逸。
低头对杨公公道:“方才我问你的问题,你再回答一遍。”
杨公公亦觉得不好意思了,慌忙俯身请罪道:“老奴答错了,请殿下降罪。这二人应当是买通了狱卒,所以……所以能把牢房弄成这样子。”
我摆了摆手:“罢了。”
心中却越发不痛快:撇开之前陵台孙之岭、洛昌陆书远暂且不谈,但就看现今康安府的瘟疫巡抚昏庸不上报,帝京死牢的狱卒也收受贿赂银两,便可推测我大锦蝼蚁蛀虫多矣,亡国怕是可翘首以待了。
牢房里的两个人听到动静后,不约而同的醒过来,两个人看到本王后,面色十分平静,一点也不像要被处死的人,悠悠闲闲地朝我跪了一跪:“罪臣叩见殿下。”
杨公公早就看出来本王同高李互相看不顺眼,于是赶紧把卫添搬出来:“是皇上让崇安王殿下来看两位大人的。”
那边的高蜀李敬堂活脱脱一对蚂蚱,被“皇上”二字一戳,当即精神蹦跶起来。
本已老态龙钟的高蜀更是一下年轻了二十岁,抠着牢门问我:“果真是皇上让殿下来的?”
隔壁牢房的李敬堂也要挤出来似的:“敢问殿下,皇上是如何交代的?”
他以为皇上没有忘记他们,他以为皇上派本王来救他们出去。
本王这般善解人意,怎么可能不告诉他们真相呢,于是阴测测一笑,实话实说道:“本王奉皇上的口谕,来给两位大人送行。”
高蜀和李敬堂皆万念俱灰地抖了一抖。
本王又笑:“今日午时就要行刑了,两位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让本王带给皇上的么?”
李敬堂的手颤了颤,看向杨公公:“崇安王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杨公公满脸愧色,不敢看李敬堂的眼睛,哽咽道:“皇上的心里是有两位大人的,他时常问老奴,下旨查抄两位大人的家产这件事,做得究竟对不对……自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位大人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亲信知己,文德皇帝仙去之时,把太子殿下托付给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不辱使命,一路披荆斩棘,把皇上送到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上。当年的事,皇上给老奴讲了不下十遍,每一次讲到两位大人,都动容落泪,皇上对两位大人的情义,天地可鉴。”
本王并不觉得杨公公说得这番话感人。
从古至今,贤臣忠相不胜枚举,商有伊尹,蜀汉有诸葛亮,前秦有王蒙,东晋有谢安,唐有房玄龄,哪一个不是恪尽职守殚精竭虑以报皇上知遇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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