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山后我并不知道该把她送到哪儿去,于是找到了程遇,拜托她暂时照看秦不羡,等她醒过来。
程遇担忧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她,叹息了几次才问道:“卫期哥哥,你这样对她,不怕她以后恨你么?”
“恨我是对的,这样她就不会再来找我,她也就安全了。”我道。
“可我不这样认为,”程遇咬了咬下唇,仿佛想到了什么事,面上露出些苦痛之色,“你觉得这是对她好,其实不然。你只知道保护她的性命,可她的心呢?我以为,你做这些事来肆意地伤她,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来得痛快来得果断。日后她想到你便只剩了满腔的恨意,你觉得她在这漫长的一辈子里,还能得到几时的快乐和欢愉?”
我沉默半晌,将程遇的话认认真真思考了一遍,然后割破指尖,抬手触上她的眉心。
程遇慌忙拦住我:“你要做什么?”
“把她的恨丝取出来,让她快乐地活着。”我木讷道。
程遇一瞬间大惊失色,瞪圆了眼睛望住我,骂道:“你疯了么?修种恨术的时候,师父们就教过你,取出恨丝之后必须要还回去,否则她就连恨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了,你忘了么?”
我按住程遇前来阻止的手,冷静道:“我没忘,所以我才要把她的恨丝取出来。你说得对,即便日后她能活命,想到我她也只会万分痛苦,人生漫漫,路还很长,怀恨生活委实压抑,与其这样,倒不如把她的恨丝取出来,叫她早早放下。”
“卫期哥哥,你这样做不合不老门的规矩……”
“我是不老门的门主,不老门的规矩我说了算。”
程遇眼眶转红,攥住我的手指,垂死挣扎道:“撇开规矩不谈,你这样做日后会有隐患啊,若是你们再相见,你叫她如何面对你?看到你明明觉得难过、觉得委屈、觉得想杀你,可最后还是妥协,任凭自己心中万万千千复杂的情绪缠在一起,苦闷惆怅不得安生,却依然狠不下心来恨你、对付你,你觉得她会开心么?”
我看到她眸子里映出一个绝望的自己,我听自己艰涩道:“我同秦不羡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了。你说的这些情况,不会发生。”
“卫期哥哥,你再……等一等……”
我掰开她的手指,第一次在这样一个病弱的小姑娘面前落下泪来:“我等不了了阿遇,今日酉时,卫朗就要来了。他那样聪明,如果从秦不羡身上看到些许端倪,那羡羡从此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逃走的可能了。”
漫长的宁静过后,程遇松开手,任凭我沾血的指尖落在秦不羡的眉心。
“总之是你二人之间的事,我操什么心呢。”那时的程遇苦涩笑道。
魂魄探入秦不羡体内后,我发现她的恨丝不多也不重,为数不多的这些,也是昨夜和今天才开始疯长的,其实我一直知道她是一个性格很好,不怎么记仇的姑娘,否则七天前,在山下看到我,便不会挤进人群让小蓝救我了。
我把她的恨丝小心翼翼地分离出来,不过一个时辰,就规整齐全了。魂魄和血引牵着恨丝往外走,本该一路顺遂,可我的魂魄却被她体内某个地方给吸引过去,令我举步维艰,硬生生挣脱怕是会把魂魄扯碎,于是不得不转过魂魄,顺着那个方向的吸引,缓缓走过去。
那儿是秦不羡的某一处记忆,记忆中是漫无边际的大雪和绯红如血的枫叶,有天真烂漫的少女裹着厚厚的棉衣躲在远处等落网的兔子,她头上总起的左右两个小辫儿,在她方才挖坑的时候,已经被折腾得一个冲天一个朝地了。
雪簌簌地落,整座枫山银装素裹。她趴得手臂麻了,撑着胳膊站起来,还没站稳,其厚无比的棉衣就让她栽回去,在地上里滚了几圈,从雪里爬出来的时候,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和白里透红的脸,忽略那放荡不羁的小辫儿,已能看得出来她日后如画似仙的好模样。
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为兔子挖下的坑,少女抱着胳膊,皱着小眉头道:“约莫是这一片的兔子长记性了,明天换个地方试试。”
说着重新站起来,准备往山下走,两个小辫儿随着她的脚步跳得自由而欢畅。
这真是一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好景象——如果她身后没有出现一道黑影,如果那道黑影没有栽进雪坑里的话。
我的魂魄打了个冰泠泠的寒战。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道滚进雪坑里的黑影,正是不才在下本王。
前方的小姑娘听到声响后亦是打了个寒战,下一秒目珠狡黠一转,她眉飞色舞地回头,果真看到方才伪装好的遮蔽物不见了,一望无垠的雪地里露出一个令人瞩目的硕大的黑坑。
她滚在雪地里的身影,如一个汤圆,滚在浮满水沫的大锅里,不远的距离,她跑得吭哧吭哧,带起一阵积雪压缩后的吱吱声响。
少女心花怒放地趴在雪坑外面往里看,待见到里面不是兔子,而是一个身中数箭、脸上挂满了血的人后,失望的表情以极快的速度挂上了脸,她颓丧叹气,百般不解道:“啊,竟然不是兔子。”
尚在坑里的本王亦是叹气,亦是百般不解:这位小姐,你不过逮个兔子而已,为什么挖这么大一个坑……
“嗨,你还好么?”她问。
那时的我已到了濒死之地,浑身上下都在痛,喉中全是血,早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透过黏在睫毛上的血渍,恹恹地看着面前这张模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