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清的眼眸里浮上一层阴沉:“高李贪墨一案查抄的钱款确实巨大,但殿下也该了解一个词。”
“哪个词?”
许是这件事让他十分难受,他看向窗外,目光落在海面上企图寻一方阔朗之处,沉默了很久才道,“所谓‘坐食山空’,凭她和她的心腹大臣这俾昼作夜的挥霍速度,这些钱财折腾个两三年便化成虚影了。我甚至上折子提醒过她,若这些钱财用于秣马厉兵,修缮工事,用于阙更减赋,休养生息,她这皇位还可以坐得久一些,可她倒觉得我明目张胆地咒她皇权难久,要用忤逆的罪名把我打入死牢。我实在不明白,这位宣仪皇帝也曾是皇室公主,也是识过字读过书背过文章的,为何偏偏不懂细水长流这个道理?她是不是根本不想好好地做皇帝,所以才这般肆意折腾?”
“不,孟清,你错了。”我道。
他回过头来,疑惑道:“我哪里错了?”
“你对程遇这个人理解错了,她不是不想坐皇帝,也不是不明白细水长流的道理,她这样折腾,怕正是因为想长久地霸居帝位。”
“那她为何还要这样做?”
我抚了抚放在心窝处的宝物,迎上赵孟清不解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坠江之后,程遇她有没有派人去长澜江里打捞我的尸体?”
话音方落,面前赵孟清的眉头便清晰一跳,刹那间便反应过来:“我起初还以为她对你旧情未断,所以才大费周章地从长澜江里寻找你的尸首,你可能不知道,光是打捞你的水手就死了几十个了。原来她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她最后一次见我,我二人已全然不需要互相提防掩饰了,她对皇位的企图业已昭然,对不老琮的觊觎也置之明处,可她还是没能从我这里拿走。所以我死后她一定会派人搜寻我的尸首,可如你所言,死了这么多人依然没有找到我的尸首,所以她会产生有两种猜测。”
“一种是,她认定你死了,不老琮下落不明,她心灰意冷,觉得反正自己迟早要死,皇位也不能坐得长久,索性去挥霍、去昏聩。”赵孟清道。
我点点头,接着道:“另一种是,她认为我没死,而是躲在某个地方。所以她便用这种方法把大锦搅乱,让我的子民不得安宁,逼我出来。”思及此处,一声苦笑溢出我的喉咙,“程遇她确确实实拿捏得准我的痛处,黎民百姓的安宁是我最后的底线,若我真的在一处能看得到她所作所为的地方,我怕是早就带着不老琮出现了。”
面前的赵孟清发出一声轻叹,从粗布裳到藤条鞋将我打量了一遍,脸上布满了物是人非的遗憾和同情:“所以这一年殿下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我灌下一口酒,打算把这一年的艰辛好困顿咽下去,随即轻笑一声,如实道:“我落入长澜江的时候没有死,江水把我冲到了一个小山村里。”
“能把殿下困住一年的山村,想必已经不是‘偏僻’一词可以形容的了。”忽然灵光一现,半眯了眼睛笑望我道,“该不会被山伤哪个姑娘缠住,要留下做压寨相公罢?”
我几乎想给赵孟清跪下:“赵大人果真聪慧,可困住我的不是姑娘,确确实实是地理位置。这个地方在东启国,大丰山州,长云山县,朱家沟村,说与世隔绝也不为过,且家家户户都没钱,我辛辛苦苦劳作了一年,才攒够了从朱家沟村到大丰州府的盘缠。”
“劳作?”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从没为零花钱发过愁的赵大人挑眉看着我。
我心中坚定着劳动无高低贵贱之分的观念,甚是坦然地给他解释:“养猪,种菜,挑粪,砍柴,”顿了顿,望向窗外蔚蓝的大海好比望见了自己广阔的心胸,补了一句,“还有要饭。”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带起一句似讽似赞的话:“殿下很不错嘛,还会做这些。”
我干巴巴一笑,略有些想念朱小六了:“多亏一位大兄弟教我,那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教我农作,供我吃穿,可他不愿意跟我走,送我到县城后就回家了。”
赵孟清收起脸上的笑,肃然起敬道:“想不到在这般困难的地方还有如此热心肠的人,这位兄弟当真侠义。”
“却说,你为何要去东启国?”又想到他方才说过的忤逆程遇这件事,不由紧张道,“你可是受到什么伤害了?”
赵孟清摇了摇头,端起酒碗颇自信地灌了一口,“殿下应该知道,我是自打皇上执政开始就不怎么上朝的,折子也是找人丢进皇宫的,她确实派了人到我府上去抓我,可我又不傻,能擎等着被抓去天牢么?”
“程遇不是那种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性子,你是怎么躲过去的?”
他悠悠道:“我自府门口开始就布上了霸道机关和致命毒药,谁来谁死。朝中的大人们也不傻,他们也是惜命的。”
问题便又回到了他为何出现在这条大船上:“你若是能保全自己,为何还要来东启国?”
赵孟清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因为大锦的千万子民尚不能保全自己,南国府的百万子民也不能保全自己。”
我忽然明白了他来东启国的目的,心头当即一紧:“你是去东启借兵的?”
东启一国临海,倭寇多次近海侵犯,故东启在十六年前便开始造大船、建水师,其海战能力比我等中原国家强百倍不止。且东启国内的那位闻名天下的星冉公主,是制造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