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添怔怔看了看窗外,那已经攒了一尺高的雪,面上有些无措:“朕之前是听说过,要把所有恨的原由都讲给先生听。朕来之前是做了准备的,可现在却不晓得如何说起了,就……就从朕二十岁那年的经历说起罢。”
秦不羡放下茶盏,一字一句认真听。
“二十岁那年本是我登基的一年,可我父皇被逆臣下毒顷刻身亡,母后亦遭大火尸骨无存,我二弟趁机逼宫做了皇上,我太子身份被二弟及其党羽废黜。”
讲到这里的秦不羡悠悠转头,望着我,眉头紧皱道:“崇安王殿下,你作为陛下的兄弟,应该比我更清楚陛下二十岁那年的经历罢?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鹿呦呦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您也该了解罢?毕竟听说,您和当时的二皇子关系不错。”
脑海中便又出现当日偏殿殿顶的样子,风很凉,吹得人心动荡。以至于刹那回神,对比鲜明,只觉得秦不羡的房中燥热难耐,我掏出折扇摇了摇,也把心神稳了稳,才笑道:“是的,本王清楚。”
秦不羡便哂然一笑,揶揄道:“帝王家的事果然乱,当时的崇安王殿下是如何打算的?纵观两位皇兄互相争斗你死我活,等到两败俱伤你再坐收渔利,这真是一招妙计。”
到底卫添才是她的顾客,所以在这桩皇位更替的事中,她才对卫添格外偏袒:“只是你们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能逆境重生,杀回帝京罢?二皇子被陛下恩赐在钟启殿内着黄袍自尽,鹿呦呦逃离帝京跳入大江不见尸首,那个时候,崇安王殿下又躲在哪里了?”
我浅浅笑着,看她说道激动处,额上也渗出了细汗,便抬手也替她扇了扇。
纵然本王不想辩解,但是秦不羡确实错了。
那时的本王啊,一门心思都想着程遇能早早地好起来,我哪有多余的心来争夺帝位呢。
“你方才提到了‘恨种’,请问秦大人,恨种是什么东西,和种恨什么关系?”递上一杯茶水,又凑近一些,我涎笑问她,“这样问,合不合规矩,算不算是触及你们的职业机密?”
她又用那双含着雾气的眼睛看了看我,眼神一如刚开始讲故事时那般奇怪:“卫期……”良久之后,又无奈一笑,“算了,你果然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很多事都忘记了。”
我以为她说的是卫添卫朗和我之间的事,这些事我只是不想提罢了,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她不再看我,轻声道,“种恨,浅近些讲……”
……
种恨,浅近些讲,就是恨丝做的种子。
那时候,确定要给卫添种恨后,秦不羡在兽炉里点了安神香,将三枚银针固在卫添心口,三枚银针固在他脑后,用指尖生血为引,在他眉心探寻,最后将恨丝缓缓勾出来。
卫添的恨很重,恨丝比一般人要多三倍还不止,但好在这恨丝方向很明确,目标也很清晰,通俗点说——卫添清楚地知道自己恨谁,恨她哪里。所以他的恨丝汇集在一起,不曾乱跑,也不曾纠缠,在生血指引下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
这叫秦不羡很开心也很满意。
这感觉就像说书人听到了讲出来绝拍案叫绝的爆炸性消息,像写书人想到一个此前从未有人写过、能让他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故事,再或者像厨子做完一道拿手的菜后、砧板上未曾留下一丁点儿多余的食材、锅勺上未残留一丁点汤汁——这种顺手又利索的感觉让她欢喜。
她之前见过很多委托人,他们的恨丝是杂乱无章、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向的,这种情况她别无他法,只能放更多的血来引导恨丝。
恨丝被血引导出来之后,混在血引里,安放三天。这血也来自秦不羡,她喜欢从手臂上同一个位置割口子,于是这些年过去,手臂上留下一道清晰又鲜活的疤。
三天后,血引里的每一滴血便都浸染了恨丝的味道,这血便成了“恨种”。恨种只能做一次,所以万不可大意。
之后,恨种要让被种恨的人喝下去,恨丝要还到委托人身上。
还回去可不像引出来这么简单。
秦不羡得先把自己的魂祭出来,让魂魄带着恨丝进入委托人体内,把恨丝一根一根厝放在原来的位置,这着实是个精细活儿,就好像把掉下来的头发一根一根再接回原来的毛囊里一样。
这期间还要保证委托人体内原本的魂魄处于安睡状态,不然一具躯体内有两只活跃的魂魄,势必引起魂魄纠缠,再脱身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