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藕荷却很忧虑:“微舟,你总得嫁人的,若不晓得如何与男人们接触相处,到了嫁人的时候怎么办好?我真替你着急。见到他之前我还教你,你应该对他微笑着,等坐下来了,再说一些时髦的话,譬如赞扬他的生意做得好,问他爱不爱跳舞。”她又很是不平:“钟岸又好看,又有钱,很多女人都想嫁他的,可她们一个也比不上你。我本想着,你若是能嫁给他,那我也能松下一口气了。以后即便平章离开海关了,我也不必担心你。可谁想到……”叶微舟却注意到了别的事:“梁先生要离开海关吗?”
“你也在海关,你难道不清楚,现在海关是个什么光景?”赵藕荷叹气,
“平章是秘书不错,可从上世纪的战争开始,海关就已不是我们的了,华员能讨得什么好?”叶微舟松开了那段垂落下来的轻纱,将手臂缓缓地放在了身侧。
赵藕荷继续道:“平章平日里不也写写文章么?前些天,他写了一篇文章,在《字林西报》上登载了。前些日子,还有报社里来的人登门拜访,说是很佩服平章的眼界与文采,希望能与他共事。”
“那梁先生如何想的?”
“平章还没想好,最近愁苦于此,今天搬家,他还因为想着别的事,摔坏了一只花瓶。”叶微舟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可话语都堵在喉咙处,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藕荷又七七八八地给叶微舟说了些别的事,说什么梁平章一个好友曾是买办世家,后来开了个棉纺织厂,如今生意做得很是不错;说隔壁那户广东来的人家,家中小孩能弹卡农钢琴曲,还会唱《对面那个英国太太家里有个小孩,一口上海话说得比英文还要好……赵藕荷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叶微舟半梦半醒之间,又想到了很多。关于她对海关的联系与情感,关于未来某日,若她也像梁平章一样要走了,她能做什么……很多。
——雨是在半夜歇下的,天色亮起时,外面清清爽爽。按照习惯,叶微舟起得很早,吃早点时,她听到有人上了楼。
她专心地吃着早点。那人走到她对面,待得看清后,惊喜地
“哟”了一声:“微舟?你怎么在这里?”叶微舟记得这个嗓音,是赵藕荷的弟弟赵天青。
当初叶微舟和赵天青一起在上海税务专门学校上课。不过,赵天青热衷于去看漂亮姑娘、参加各种学会,叶微舟则只顾认真地念书,故而两个人的来往并不密切,关系也勉勉强强,足以支撑谈话相处罢了。
从学校毕业之后,两个人都进了江海关任职。如果叶微舟没有记错,赵天青应当是在验估科,并且经常翘班告假。
听到赵天青说的话,叶微舟不紧不慢地咽下了嘴里的白粥,这才开口:“昨晚来的,藕荷邀请我来吃晚饭。”赵天青
“哦”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叶微舟吃得很香。赵天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没怎么细想,只动作自然地伸出手,拿了叶微舟面前盘子里的一只包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叶微舟的目光紧随着包子,一直落在了赵天青的脸上。她露出了一个纠结的小表情。
赵天青觉得奇怪:“你看着我做什么?”他推测:“你也要吃这个包子吗?我分你半个?”说着,他还真的准备动手掰一半给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叶微舟的神情非常复杂,
“因为你在吃的这个包子,刚才掉在地上了……”顿了顿,叶微舟的神情更加复杂了:“我还一不小心踩了一脚……”已经吃掉大半个包子的赵天青,看了一眼叶微舟,子。
他颇有些生无可恋。另一边,睡醒后的赵藕荷打着哈欠走出房间,本打算向叶微舟说
“早上好”,看过去时见到了自家弟弟,当即
“哟”了一声:“我们的进步人士回来了?”赵天青还于深陷包子之痛中,叶微舟倒是奇怪地开了口:“进步人士?”
“可不是进步人士么,”赵藕荷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洗脸架走去,声音越来越远,
“这小子,这些天跑到首都去开会去了,说要捍卫什么国内纺织业……”叶微舟看向了对面。
对面的赵天青终于心情平复,甚至还表现得十分激进:“我姐姐不懂,难道你还不懂么?如今东北津海关是个什么光景?如今国内多少纺织厂经营不善,濒临倒闭?我不是瞎胡闹。‘进步’也本是个好词,怎么现在倒像是讽刺人了。”说着,他义愤填膺的,准备吃一口包子,刚一低头,又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到底没能下得了嘴。
赵天青把包子放到桌面上。赵藕荷在洗完了脸,折身走来,边走还便说:“谁讽刺你?只是你参加这个会也没有用,谁会听你们的?你要是想真的帮上忙,倒不如把你私下那点积蓄捐给纺织厂。”赵藕荷走到了赵天青的旁边,继而又道:“吃过早点没有?没吃过就吃一些,吃过之后也该去海关了。再不去,你姐夫也保不住你的职位。上两天班告八天假,哪里有你这样的职员?”停了一下,她又叮嘱:“还有,你和微舟一起去,在路上多照看着微舟。”赵天青一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