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让以一己身死提醒了孤,此时乃非常时期,不管朝堂上如何施压,孤乃女儿身这件事都不能暴露,尤其现在林氏一族正被挑唆着上蹿下跳,消息一旦泄露,恐会酿成晋国大乱之祸。现在林清琼已经疯癫,瞿让的尸身却不能大殓,孤只要一回想起昨夜他说自己是来同孤道别的,心就会绞痛起来。
他那时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孤那时就已经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可孤没法子拦,也不能拦。
“另外……”孤无力地闭了闭眼,只能忍痛命杨子令将瞿让的尸身送至宫外,“瞿让的身份不能见光,留在宫里总是祸端,你寻个好地方,将他悄悄葬了吧。”
“放心,我一定给他寻个好去处。”杨子令不知该如何安慰孤,只能用力捏了捏孤的手。
“这件事一定要小心,瞿让的脸是最大的麻烦。”孤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好在杨子令也明白孤的意思,体谅孤的难言之隐,很快回了一句:“我懂,一定办妥。”
皇长子突然去世,对外还宣称他死在林清琼手里,林氏一族自然不信,但这时连林鑫都知道不能再冒进,他们手中现在连皇长子这张牌都没了,林清琼又被困在华阳宫中,除了逼宫,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
但他们现在绝不会铤而走险,走这最危险的一条路。这局棋走到今天这一步,稍有不慎他们就会满盘皆输,无论是林氏,还是林鑫个人,他们都输不起。
孤就是算准了他们“输不起”,贾有容知道孤此时最缺的是人手,抱着孩子就领着贾有才过来了。孤现在根本不敢去看孩子,总觉得眼前有瞿让和礼儿的脸交替出现,见到贾有才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杨子令要去办皇长子的后事,猪瘟一事你去接着查。”
“放心吧,子令哥已经叮嘱过一次了。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贾有才大大咧咧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想起来孤是个刚死了儿子的官家,滑稽地收起笑容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俩聊吧。”
等他走了之后,贾有容才开口问道:“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从瞿让死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孤勾起嘴角扯了扯,她在孤身边坐下来:“幸好是在冬日里,没那么快腐烂,杨子令动作快,沿路都打点好了,运出去不会被发现。”
“有你们在,孤很放心。”孤不想看到黎儿,闭着眼靠在褥子上,“你回去吧,孤想一个人待会儿。”
贾有容欲言又止的,可孤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还朝里头转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她,她没法子,只能抱着孩子走了。
其实原先瞿让只同孤有六分相似,但他被父皇挑中之后,一直与孤同寝同食,习性相近了,容貌也会变得更加相似。孤记得父皇宾天的那一年,他自己像是有预感似的,觉得这千斤的重担就要交给孤了,也知道瞿让很快就要真正从幕后走到人前,他即将面对的不是父皇和孤两个人的检阅,而是要开始接受全天下人审视的目光了,于是父皇做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他让瞿让去削了骨。
那之后孤有段日子没见过瞿让,等他终于重新出现在孤面前时,和孤已经不只是有七八分相似,而是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了。
瞿让从没在孤面前提过他吃过的苦,父皇也总是告诉孤,瞿让生来就是为了做孤的替身,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运。
那时在孤的想象中,还没有杨子令的存在,瞿让就应该在孤和皇后大婚之后夜夜笙歌,得了闲就像小时候似的,同孤说说话,等百年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个伴儿。孤其实从来没有真心觉得他生下来就只配给孤当替身,还在心里默默鄙视过父皇,觉得他怎么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现在孤才知道,坐在龙椅上,已经不是单纯的人,也不可能有纯粹的情。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考虑后果,你的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想要牺牲的人必须牺牲,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命就真的不是命了,而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是整个大晋朝的官家。
孤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瞿让下令屏退了所有宫人,封住华阳宫宫门时,孤就在那门外。隔着一道门,孤亲耳听到他对林清琼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生来就是要君临天下的,于她而言,如今我才是那危墙”。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枕上,孤在梦中都知道必须得紧咬住牙关,不能哭出声来。瞿让用他儿子的命和自己的命给孤换来了一个不被人要挟的局面,孤不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虽然那一夜他没有同孤说起一次林清琼,但孤心里很明白,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相托,才是最深、最重的。
瞿让什么都不欠孤的,他这辈子唯一亏欠之人便是林清琼。孤欠他们、欠那个孩子太多了。那孩子本不该来到这世上,最后被他爹亲自送走,也算死得其所,可林清琼不一样,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孤答应过林丞,也欠着瞿让,孤不能让她再出事。
杨子令处理完瞿让的身后事后,陪孤去了一趟华阳宫,林清琼确实如他所言已经失去了心智。孤从踏进大殿开始,就看见她抱着个枕头在怀里一直哄着,见孤进来了,就一脸高兴地抱着那枕头过来,娇羞一笑低下头对怀里的枕头道:“父皇来看你了,礼儿……”
可孤刚伸手想去扶她,就见她一脸惊恐地抱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