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脾气,向来没有人能摸得准,尤其在春汛过后,河水盈满之际,没有人可以了解黄河欢欣跳跃的心情。
然而,黄河的跳跃涌动,哪怕只是它稍微兴奋的一个翻腾。对于人类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灾难。
此刻的甘宁感觉他的整个身体已经不属于他,巨大的浪潮冲击而来,仿佛一只巨大的手将他渺小羸弱的身躯攥在手中把玩,似乎想看看究竟需要多大力气,才能将那具血肉之躯捏成肉饼一般。而口鼻当中呛满的河水,早已使甘宁不能呼吸,憋闷的胸胀,似乎要将胸膛冲破。
在浑身湿透的惨状下,好不容易有一丝空隙吸入一点空气,可下一刻,无情的黄河一点都不放松,就如猫戏老鼠,尽情品尝着折磨人的乐趣。
甘宁还算幸运的,他第一个将自己身体绑得结实。才没有被巨浪卷走,那些来不及绑缚或绑得不结实的锦帆营兵士,在遭受第一波袭击的时候,便被巨大的冲力冲走,连最后的惨嚎声,都湮灭在雄浑的黄河咆哮当中。
此时的黄河似乎陷入了狂躁的状态,狂的好象那是一条火龙掉在了黄河里,在那里翻滚着,奔涌着,狂吼着;此时的黄河似乎也露出了凶猛的本性,凶的让所有人心惊胆战,旋转翻滚的河水撞击在不规则耸立的岩石上,溅起两丈多高的浪花,好像随时要将人拖下水一样。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狂躁和凶猛当中,甘宁却似乎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对手,酣战时慷慨大笑。在神智已经不大清醒之时,甘宁昂首西望,隐约看到黄河之水从云端落下,一泻千里,气象万千、再向东看,似乎看到黄河穿过平原,浩浩荡荡,直奔大海。理智很清晰告诉甘宁那是幻影,但甘宁却知道,那就是黄河的来龙去脉。
终于,才承受着身体被撕裂的痛苦和煎熬的甘宁,渐渐感到冲击在自己身上的浪潮不再那么狂暴。仿佛玩累的孩子对到手的玩具厌烦了一般,最后一个大浪涌来,甘宁憋气身体当中不足的气息之后,他猛然睁眼,一片豁然大亮!
不错,在半夜偷袭和水中逃生的两番劫难当中,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天幕上的阴沉已经被黛蓝色的明亮取代,浑黄如浆的河水放荡不羁,波澜起伏的河水汹涌奔腾,滔滔浊浪,浩浩荡荡。此时站在平静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的河面上,望不到彼岸,也没有船舸,阒无人迹,只能隐约看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水天相连,模糊一片。脚下的黄水偶尔卷着无害的小漩涡,沉重地流淌。
浮生如梦,有过前一刻的经历,甘宁终于明白了这个词语的意义。他感觉自己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梦中的黄河是美丽的、壮丽的、风趣的、豪放的。梦醒时,他就站在了黄河之中,看着河滩里生长着望不到边的河柳和没过头顶的野草。当朝阳升起时,美丽的霞彩洒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黄河十分美丽,像是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山水朝阳图。
“将军,我们还活着!”一名亲卫突然大喊,兴奋不知所以:“我们竟然穿过了暗流漩涡,闯过了惊涛骇浪!老子要去龙门客栈吃炒菜、喝蒸馏酒,还有去百花楼眠上个三天三夜!”
刚开头的话还有些正常,接下来的话就有些癫狂。可不出意料的是,所有人在听了这人呼喊之后,似乎才陡然发觉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一般,纷纷捶胸嘶吼响应那人。整个平静的河面,陡然被这股喧嚣大破对于死里逃生的人们来说,他们的这点反常,又算得了什么?!
“都给我安静!”甘宁铁青着脸解开身上的绳索,整个人光想一屁股瘫倒在地上。但靠着船舵的他,扫视底下一眼之后,仍旧可以让这些已经忘乎所以的家伙们平静下来:“给我缓行靠岸,等着接下来的兄弟!待会儿不论出来多少兄弟,你们去龙门客栈和百花楼的钱,老子给你们出!”
“吼吼!”众人先是惊愕,待听完甘宁的承诺后,轰天一般的音啸猛然响起,震得死沉的河水都为之一惊。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这些人便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狂热和激情。来时一百五十艘战船,在半个时辰之内,稀稀松松、断断续续只归来不足三十艘。而且,这三十艘战船之上,也没有一艘是全员到达的。每艘战船之上,都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锦帆营勇士。
看到第一艘战船听令靠岸的时候,甘宁的脸上还是豪迈地大笑;一炷香后第二艘战船归来的时候,甘宁是沉静的安慰;可一个时辰过去之后,甘宁望着再也没有穿过那片死亡浪潮的战船后,他的脸已经变得沉痛而悲伤:这一役,七千余锦帆营,一下只存留下一千余人!死伤比例是马家军出战以来,最大的一次!
而可恨的还是,那些人,还都不是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而是死在浑浊的河水之中!这一刻,甘宁对黄河的敬畏之情,立时化为一股冲天的怨恨。赤红泛泪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平静无波的黄河,甘宁强忍着大吼一声道:“任务完成,回主营!”
此时的甘宁不知道,他的任务不仅仅是完成,而是超额完成。此役曹军共出动三百艘大船追击甘宁,人数接近三万。而在那段漩涡流域,曹军庞大的战船没有甘宁那种轻巧小船的灵敏性,加之又以大范围扇形的包裹阵型追击,使得几乎所有曹军战船在连反应机会都没有的时候,便接连陷入漩涡流当中,被吞噬殆尽。
之后侥幸有侥幸穿过漩涡流的战船,又因为船身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