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还没有入睡,所以看到秋实的身影映在门外时,便唤了她进来。
门开之后,谢陵便见秋实的眼眶微红,脸上还淌着潋滟生光的泪水。
便问:“她已喝下了?”
秋实点了点头。
“可有说什么?”
秋实似觉难以启齿,忖度了半响,才将她跟踪春华至林中的所见所闻以及春华最后的那一番话都道了出来。
“未想春华如此糊涂,竟然轻信一个男人,而对郎君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秋实但觉痛心疾首,又恨又气,谢陵却早已对此看淡,追名逐利乃是人之常情,哪怕时下盛行庄老玄风,讲究淡泊名利,可人这骨子里还是希望被人认可,从而得到他所需要的名与利的。
这一点,便是连她自己也不能免俗,超脱世外。
“你刚才说,与春华私会的男人身着墨绿色锦袍,腰间挂着一枚玲珑玉佩,春华唤他为萧郎?”
“是。”
“你确定你听到的不是陈郎而是萧郎?”谢陵再问。
秋实愣了一下,还是果断的回答:“是,奴确信没有听错,是萧郎。”
谢陵的眉宇便蹙了起来,前世便是春华亲口对她招供,是受陈硕指使,而将她们谢家的行踪透露出去的,包括曾在她所喝的茶水中下蛊,不然她也不会只有服过陈硕所给的药后才能减轻蛊毒发作的痛苦。
难道春华所恋慕的人竟然不是陈硕?
玲珑玉佩?萧郎?
这世间能佩带玲珑玉佩而姓萧的人只有可能是当今天子萧衍的子嗣,萧家原也是如他们谢家一般的过江侨姓望族,在萧道成代宋称帝之前,远不如“王谢袁”三大门阀世族,但如今萧家却已做了齐梁两朝的天子,
无论是创立南齐的萧道成,还是如今坐在帝位上改齐而称梁的萧衍皆是出自于兰陵萧氏。
两朝天子,九萧宰相,世家之盛,古未有之,说的便是这兰陵萧氏。
也许是见多了南宋以及南齐王朝皇室内部的互相倾扎与自相残杀,萧衍称帝后表现出格外仁厚的一面,所有兄弟子嗣,除太子以外,凡姓萧者全皆封王分地,一视同仁,
当然这种仁厚只会对他有血缘关系的萧氏族人。
然而可笑的是,他的这种仁厚却并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回报,或者说他的过分仁厚与溺爱,反而让那些萧家的王爷们欲求不满有了更高的追求,所以在昭明太子逝世后,便开始了如前朝般互相倾扎的夺嫡游戏,更为可笑的是,这种夺嫡游戏在候景攻进台城之时表现得尤为无情和惨烈。
各地手握兵权的藩王在接到台城沦陷的消息后并没有积极的赶来救驾,而是一个个隔岸观火,置囚困于台城的梁武帝以及建康城民于不顾,任由候景烧杀抢掠,致使梁武帝饿死于台城中,建康二十万士民死于候景的屠刀之下,而他们却只想着如何渔翁得利,做着利用这次候景作乱立功登上皇位的春秋大梦。
谢陵记得陈硕的伯父便是攀上了新喻候萧映,才从一个小小的油库吏逐渐升为参军、太守直至督护的,彼时,陈氏还是寒族,陈硕亦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寒门士子,若不是遇上了她,得到了祖父的举荐,陈硕又怎么会走到可以称王的地步?
而这一切皆始于这吴兴郡醉月客栈里的一次相遇。
念及此,谢陵的心中不禁一凛,倘若与春华私会的人不是陈硕,那便极有可能是萧家的某一位皇子,难道陈硕早在吴兴郡的时候便已与萧氏皇子勾结,参与到夺嫡之争来了么?
那么这位皇子又是谁?
前世的陈硕在几经周折之后,最后做了皇七子萧绎的入幕之宾,也的确凭着他的阴谋手段为萧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但在吴兴郡时,他应绝无可能见过萧绎。
萧绎多才,自幼博综群书,于才辩文章方面可以说冠绝一时,但他在政冶方面并无建树,甚至可以说是弱智多疑,因自小瞎了一只眼,时常遭人嘲讽而更养成了性格上的暴燥扭曲,
一个自负多疑又性格扭曲的人应不会重用一个没有任何名声的寒门白衣,而且此时的萧绎应该还是一个默默无闻根本就不被梁武帝所重视的皇子,许还在会稽郡任太守,做着整日吟诗作赋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
前世陈硕之所以为选中萧绎,大约也是看出了他政冶上的无能,所以才假他之手将整个南梁王朝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再借此乱世的机会为他们陈氏夺取大梁的江山吧!
这般想着,心中一时有千头万绪无法理清,秋实见她时而颦眉紧锁,时而低头沉吟不语,便担忧的问了句:“郎君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谢陵这才回神,看向秋实摇了摇头,笑道:“无事,”言罢,又终不放心,问了句,“对了,你今日所见的那男人,可有看到他是否瞎一只眼?”
萧绎生来患有眼疾,梁武帝心血来潮亲自为儿子医病,没想到就将他那只眼给医瞎了。
后萧绎称帝后,曾被人讥笑为独眼龙,这也便是“独眼龙”一词的由来。
夜色朦胧中一个人的外貌五官或许看不清,但独眼应是一个显著的特征,容易发觉。
她这般问出时,果见秋实错愕懵懂的神情,摇了摇头。
“算了,此事就此作罢,你去休息吧!三日之内赶回建康城才是至关重要。”
三日之后长姐的及笄之礼,她是一定要参加的。长姐谢含蕴虽与她并非一母同胞,但自小对她的关爱就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