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边不知哪户人家带着宠犬仆役在园中消夜,地上铺着便席,支起帐子,灯火通明。
想必不是冯家。
杀人容易,对年轻人这种人来说真的是吃饭刷牙一样随便。
只是以前年轻人信奉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每次杀人必定把事主习惯撤退路线一一想明,确保万无一失。做得多了还是会乏味,于是就从手法上动心思。杀人难吗,真的不难。杀人难吗,满足自己怎么杀人很难。
年轻人卧坐在亭里,倚着亭柱,晚风拂耳。这里是高处,可以俯瞰部分临淄城的夜景。
没有带着夜笼,亭子里黑漆漆。
假山脚下人声犬声女子嬉戏声嚣闹,他们看不见我。
年轻人突然长啸一声,在夜空里传出去好远。嬉戏的人群被吓了一跳,安静片刻,然后是骂声和激烈犬吠声。
有几道身影掠空纵了上来,想必是家中护卫过来探看。
年轻人没理他们,转头又俯瞰了一眼园内的夜景,下山离开。
三更时分。
回到客栈后,年轻人把窗户打开,有只黑色纸燕儿飘荡荡飞过来。
年轻人伸手接过,纸燕扑腾了两下,不再动弹。
他把纸展开,上面是干干净净一片空白,年轻人扫了一眼。
这是下午自己打落小女孩拽糖时发出去的那只。纸上的内容原样没变,燕儿口上的泥封也没被打开过。
他找到自己的大箱子,从中取出另一张泥金印花纸,用特制的针管笔写上同样的内容,重新折成纸燕儿。又找出一叠阴干的金花臙脂,将燕颌搽成红色。然后走到窗户边,把纸燕儿放在口中哈一口气,后退两步有加速前冲,扬臂掷了出去。
泥金纸燕儿倏地栽下去老远,在快落地时扑通起翅膀,渐渐升高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黑燕儿原路飞回,忧心是有,紧张倒也谈不上。
年轻人纵上窗台,倚在窗框上。绝大多处街道都已经暗下去,灯火零零散散。只有南城有几大片仍是光影憧憧,应该是有钱人家。
手里执着自己买的一根拽糖,拿硬邦邦的糖棍儿敲击窗棂。嘴里念念有词。“拽糖拽糖,越拽越长。”“小燕子,真灵巧,身上带把小剪刀。上天剪云朵,下河剪水波。剪根树枝当枕头,剪块泥巴搭窝窝。”
年轻人扭头看夜色下的城市。
一眼之下。
那个蹲在街边抽烟的人,园子角落里寂寞的荡荡着秋千的人,深夜在酒家醉酒呕吐的人。白日里黑马公乘上突然眼圈红起来的人,桥头长椅上拿着手帕哭泣的人,远处高楼的栏杆边犹犹豫豫的往下看的人。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人,我们一起晚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