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老妪冰室读老子
上阳宫的房子朝向都不是南,有东有西。扈三娘住的那间朝向为东,也就所谓的西厢房。东西两面的墙又厚又高,南北两面的墙,相对薄一些矮一些,那也有一丈二尺高,一般人也是无法逾越的。
扈三娘从来没有逃出去的想法。因为她不甘心,总觉得有一天,皇上会回心转意,风风光光地把她接回去。
几片黄叶从远处飘到院子里,天一天比一天冷,已经是深秋了。上阳宫所有的小院都没有树,怕被关的人借树逃出去。
扈三娘拾起一片黄叶,卵形的,不知是什么树掉下来的。忽然想起,老父亲让自己背的范文公(范仲淹)的一首词。随口吟道: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扈三娘刚刚诵完,传来一声叹息,一个苍老而幽远的声音吟诵道——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扈三娘知道这首诗是元稹写的,叫《行宫》,听完特别震憾。不是诗本身,是那苍老而幽远的声音,听起来六分像女人的声音,四分像男人的声音。这是什么人呢?也跟自己一样,被关到冷宫里。再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天一天比一天冷,扈三娘担心自己会被冻死。忽然有一天,屋子里有了一股暧和气,一摸墙温温的。原来屋子里有火墙,“供暧”了。陈旧的柜子里有皮衣,是那种老羊皮袄,也不管谁穿过,套上再说。
走到外面,虽冷空气却特别新鲜,吸一口十分冷爽。打了一趟拳,出汗了,索性把老羊皮袄扔到石桌上。端起石盆练力气,一下、两三、三下……一气练了一百下。出了透汗,身子特别爽快。
忽然,又传来那苍老而幽远的声音——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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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三娘虽然不全明白,可知道对方诵的是《老子》,声音仍然是苍老的,可并不悲凉。这回没有停,而是不停地诵着。听声音,来自南边。一定要看一看,这个邻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扈三娘退后几步,猛跑一纵,手一搭墙,几下子攀上丈二高墙,蹲在了墙顶上。向下一望,一清二楚。那个看上去60岁上下的老妪,也穿一件老羊皮袄。一边走,一边诵《老子》。手里面并没有书,看得出那“五千言”早已倒背如流,可以随心所欲地说出任一段。
“危险!”老妪看见扈三娘在墙头上,要往下跳,叫了一声。
“前辈,打扰了!”扈三娘话音刚落跳到了地上,如针掉在棉花上。
“武德妃,好俊的功夫!”
“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德妃?”
“我还知道你是梁山‘好女’——扈三娘呢。”
扈三娘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妪笑道:“我会算呢!——其实,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刚进来的时候,你大吵大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扈三娘恍然大悟,明白了隔墙有耳的道理。
老妪把扈三娘让到屋子里,里面跟外面一样冷,冰室一般。样子跟自己住的房间差不多,只是床边多了个书架,上面立着几十本书,其中就有《老子》。
“前辈为会什么会在这里呀?”扈三娘好奇地问。
“小孩子没娘,说起话长。”老妪似笑非笑说,“我叫水龙吟,熙宁元年(1068年)入宫,那一年我16岁。元丰初年(1078年)被封为贵妃。后来因争当皇后失败,元丰三年(1080)被打入冷宫……”
“这么说前辈在这里呆了整整40年了!”
“还不止,40年零88天。你看我墙上划的道道,每当天亮的时候,我就划一道,你算一算,我呆了多少天吧。”
“应该是14688天。”
“少了10天。”
“怎么会少了10天呢?”
“有10年是闰年。”
“噢!前辈,这40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一天一天地过来的。”
扈三娘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好叹气的。我已经活了71岁了,送走了两个皇帝,皇后贵妃不计其数,身子骨还硬朗,估计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水龙吟很乐观地说。
“一天一天的怎么消磨时间呢?”
“主要是读《老子》,再一个就是锻炼身体。”
“这中间没有出去的机会吗?”
“有过两次。一次是因年轻气盛,非要让我认错,可我觉得自己没有错,就是不认;再一次,我已经50多了,再出去也没啥意思,已经习惯这里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人想害死你。我又没有孩子,出去干什么呢?”
扈三娘点了点头,一笑说:“前辈,这回我来了,就陪着你说说话……”
水龙吟连连摆手,说:“你还年轻,又会功夫,早早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