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明和张之洞一行,浩浩荡荡朝西北出发。
路程已经走了大半。
到了祁城境内已然能看出干旱的踪迹,百姓面容枯槁,田地禾苗枯黄。
苏志明心生忧虑。
时近黄昏,前头探路的人回来禀道:“二位大人,前方就是祁城驿馆,天色将晚,二位大人先到前头歇息吧。”
苏志明和张之洞商量,“张兄先去吧,我想去路上转一转,打听打听百姓们的处境。”
苏志明要赈灾,了解百姓民生是有必要的。
按说张之洞的任务不过是找寻地下水,这里还没到位置,他可以清闲着。可既然一道来了,他还是决定陪苏志明一同前去,“让大队伍到驿馆安顿吧,我陪苏兄一道去。”
两人骑了马,各自只带了两个随扈就到了村庄中。
村民见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又衣着华丽光鲜,便知不是本地人,皆好奇地对他们指指点点。
苏志明早有准备,从马上翻身而下,让随扈把从京城带来的糕点拿出来,“老人家,您好啊。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在这里歇歇脚。您尝尝我们从京城带来的点心吧!”
随扈把包袱里的油纸一打开,漂亮的点心很快吸引了百姓的目光。
那几个在村头聊天的村民都拈了点心来吃。
这么光鲜的人,这么好看的点心,总不可能有毒吧?
不吃白不吃。
苏志明把袍子一掀,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在土坡上,把张之洞看得吓了一跳。
而后他会意过来,也学着苏志明的样子蹲在村民身边,和他们攀谈。
苏志明自己也拈了一块点心吃,“老人家,咱们这个村叫什么村?”
“叫刘家村,我们这些人都是姓刘的。”
老人家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声音含糊,苏志明听了好几遍才听出来,他说的是“牛家村”。
那老人看他一眼,“您是京城来的官人吧?”
苏志明道:“不是什么官人,不过是和兄弟出来做点小本买卖的。老人家,听说这里干旱严重,是真的吗?”
提到干旱,周围的村民都看了过来。
那老人指了指村后的大片土地,“喏,你自己看。禾苗都没水喝要干死了,眼看今年就要绝收了。如今是春天还有去年的余粮吃,要是到秋天,那就难说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汉子道:“几位官人要做生意,就别再往西走了。我们这里的城镇上还能做做生意,听说再往西走,那叫一个干旱啊,都旱死了人。那边哪有人还肯花钱买你们的东西?”
说着朝苏志明他们的马上看了看,“几位官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苏志明一愣,张之洞立刻道:“哦,我们不是来卖东西的,只是来瞧一瞧。若是光景好就立刻让家里送货来,若是光景不好我们就打道回府,去别处卖去。”
“原来是这样。”
那些村民吃了他们的糕点,都热情地为他们着想,“几位官人还是回去吧,今年的旱灾只怕更加严重,卖什么都不好使。除非你们卖水卖粮食,卖水是不可能了,卖粮食,山高路远的也难运送。你们说呢?”
这话听得苏志明唏嘘不已。
民间商贾自然不会千里迢迢运粮食到这里来卖,江南的粮食调到西北,一向是朝廷的大工程。
也只有朝廷有这个人力物力,若是普通商贾,便是有此心,半路也可能被山匪劫去。
张之洞道:“听说西北是连年干旱,那往年干旱是如何处置的?”
“还能如何处置?不过官府发些许银子和粮食呗。”
提到这个,村民们都很不满,“只是发得太少了,那些殷实点的人家熬一熬还能撑过去,穷苦的人家孩子若多,少不得饿死几个。最穷苦的也有全家全村饿死的。”
“是啊,就我们牛家村,十年前那场大旱颗粒无收,村里可饿死了不少人呢。”
苏志明暗暗叹了一口气,“朝廷赈灾,不管怎么说要具体落实到每一户百姓。总不能叫人活活饿死,穷的该多发些粮食,富的少发些。”
“哎呦,您这一听就是京城来的公子。”
那些村民忽然笑起来,“皇帝老爷哪知道我们谁穷些谁富些?倒是本地的乡绅地堡保知道,可他们这些扒皮的哪管我们死活?”
“是啊,少不得若实在干旱严重,就勒紧裤腰带看天命了,能活下来就是大幸……”
一直到月明星稀,苏志明几人才离开牛家村回到驿馆,两人又秉烛夜谈了许久。
“张兄可发觉了?原以为西北这样年年干旱的地方,应该官民同苦,可现在看来完全相反了。越是因为干旱,朝廷越是拨赈灾银子,那些官员越有利可图。”
“是啊。”
张之洞也很感慨,“这正是穷地养富官了,据那些村民所说,别提地方小官,连村子里的乡绅地保之类,都在从中贪污。这股风气必须杀一杀,否则百姓的救命银子都到他们手里去了。”
苏志明抬头看向他,眼里映着烛光。
两人同时沉默起来。
要杀一股形成已久的风气,谈何容易?
两人从前都生活在较为富庶的地方,对西北这样干旱的地界并没有过多了解,苏志明感到压力倍增。
他思索了片刻,“自古以来,不见血是改革不动的。今夜我要立刻修书一封命人送回京中,请太后和皇上允准。”
“允准什么?”
“允准我若到万不得已之时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