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还以为苏幼仪接下来有不少话,没想到,她轻轻拍了李千越的肩膀。
一回头朝春花道:“这孩子乖巧,哀家瞧着喜欢。你带他下去吃果子,若他喜欢就带去见见小六和小七也使得。”
“是。”
春花上来牵李千越,安儿一脸茫然,却也不敢发问,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春花离开。
等孩子走了,苏幼仪放下团扇,端起茶盏。
“来都来了,难道还要我请你么?”
边上几个宫女太监抬起头,显然不知道苏幼仪说的是谁。
此时,那个跟着李千越和安儿来的车夫忽然从远处走了过来,众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春花眉头微蹙,春景的嘴慢慢张成一个圆形,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嘴巴。
那是季玉深。
他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从进来开始一直低着头,确实不起眼,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仆人。
可等他抬起头这么走过来,一身风华卓越,又岂是粗布衣裳能够盖住的?
苏幼仪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他。
他比四年前没什么差别。
容貌依稀,眉目依旧,连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走过来的时候,每一个脚步,铺天盖地的回忆都朝她汹涌而来,如洪水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
从见到无名之后,季玉深便知道,他和苏幼仪见面的这一天不远了。
能让无名疑心到必须要来看一眼,可见苏幼仪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没有白等。
苏幼仪说是要见李千越,可她照顾了李千越四年,从来没有一次想到要见他,为何忽然在此时想起?
见李千越是假,见季玉深是真。
季玉深便扮做仆人跟了进来。
苏幼仪一抬手,春花会意地点点头,将周围伺候的人都屏退了,自己和春景两个也只站在亭外伺候。
苏幼仪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季玉深从善如流。
两人多年不见,如今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这番场景是他二人皆想象不到的。
苏幼仪反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季玉深先开了口,“这几年,我除了安定自身之外,一直在京城安排人手打听你的事情。可到底打听不了宫里的细节之事,这些年,我一直挂心着……你过得还好么?”
“自然是好。”
苏幼仪淡淡一笑,“先帝去了,新君登基。元治这孩子素来孝敬我,我是站在这天下最顶端的太后,如今还有谁能让我不好过?不过是朝中些许小事,都料理干净了也不妨事。”
季玉深无声地笑。
她说的不错,如今她是当朝太后,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了,苏幼仪最爱自由无拘束,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是极好的。
苏幼仪原是笑着的,笑着笑着,忽然便笑不出声了。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做到若无其事,泰然处之,唯独面对季玉深
她不习惯。
索性直接开了口,“你当年没有死,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活下来却不给我报个信?”
“我也不知是为什么。”
季玉深轻轻摇头,“这几年我除了派人打听京城里你的消息,便是探查当年这件事。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苏幼仪盯着他的眼睛,“此话怎讲?”
“我从城郊的山林里醒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像是被人丢在那里的。”
季玉深缓缓说来,“当年先帝下旨将我查办,在你的求情之下,先帝只是将我革职,并没有诛杀。我料定先帝不过是阳奉阴违,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果然,我府上的死士都被清理一空,那夜,一群黑衣人闯进了府里。”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被杀的那一夜,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说,念我到底为朝廷做过贡献,给我体面,让我服毒自尽。我接过他递来的药瓶饮下,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山林里。”
苏幼仪蹙起眉头。
“当年你早知道先帝会杀你,所以你事先留下了书信,用你的死解除先帝对我的猜疑。可你并没有死……”
她显然猜测到了什么。
季玉深抬眸看了她一眼,“我能想到最可能的答案,就是皇上一念之仁,并没有要我的命。他只是希望我彻底消失在朝堂,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苏幼仪一怔。
季玉深的猜测和她一样,这个问题从她知道季玉深还活着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思考。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得到这个答案。
原来季玉深也是这样想的。
假如真的是先帝一念之仁,放了季玉深……
苏幼仪缓缓抬起头,盯着季玉深,“若果然是先帝放了你,你会不会后悔,在先帝的药方里下了致毒之物?”
季玉深的神情,忽然凝滞在面上。
他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苏幼仪难得看他语塞,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因为难倒了他而欢喜,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讽刺。
“我一直以为,你故意让先帝染上疫病那一次,最后良心发现并不想杀先帝,所以才命人辗转交出了药方。”
“直到先帝一日日病重,江湖游医查出先帝并非得病而是中毒,再至于先帝因毒性深沉而驾崩……”
“我才明白,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