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蓬小船缓缓朝前行去。
大雨成珠砸在船上,很快又被弹起落入水中,船面上一片白茫茫的水花。
这和诗里说的白雨跳珠乱入船,简直一模一样。
苏幼仪穿着蓑衣坐在小船中段,船舱的外头。
她微微眯着眼,看那些珍珠般的雨点砸在船上,很快破碎成数瓣溅起,就像上好的珍珠被砸碎成好几片。
飞扬起来的都是洁白的珍珠粉。
侧过脸就能看到季玉深一身蓑衣正在撑篙,他的动作驾轻就熟,若不是那张斗笠下头的脸太过英俊,只怕真要被人以为是个船家。
苏幼仪噗嗤一笑,“咱们小时候住在岭南山里,又没有海没有河的,及至京城你更成了大官,哪有机会学撑篙?”
季玉深瞥了她一眼,瞧她坐在大雨中仰着头,那张小脸明媚地发光,不禁暗暗摇头。
哪有人有船舱不坐,非要坐在雨里的?
“没学,天生就会。”
苏幼仪一愣,越发大笑起来。
或许是这里只有她和季玉深两人,隔着雨帘重重没人能听到她的话,能看到她的神情,故而她肆无忌惮。
季玉深喜欢她这样笑,她在外人面前再怎么不羁,总要做出一副端庄持重的太后样子,不能过分乱了规矩。
而在他面前,她从来不会。
她还是十多年前岭南的那个少女,那个先生的女儿,时常跟着先生到自己家中来玩耍……
季玉深这么一想,手里的篙不小心失了准头,船身摇晃了一下。
苏幼仪一时不防,整个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好在季玉深很快稳住了船身,苏幼仪越发好笑,“你还说天生就会,这算什么?”
“天生的不如人家靠勤练出来的手艺稳当。”
季玉深谦虚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说罢看向苏幼仪,“不如你来试试?”
苏幼仪还有些兴趣,只是她一站起来,整个小船就摇摇晃晃地摆动没完,她好不容易找到蓑衣这么好的方式避雨,可不想整个人掉进水里成落汤鸡。
只好乖乖坐下来。
要是落到水里弄湿了,春花她们一定又大惊小怪非要她回去更衣,那这雨景就没机会赏了。
季玉深见她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又老老实实地坐下去,不禁觉得好笑。
等船撑到河道深处,岸边有垂杨柳的地方,季玉深便将船停在了那里,回到船舱里坐着。
彼时苏幼仪已经坐在船舱里了,还顺手烧了一壶热茶。
见季玉深把船停稳进来,便递了一杯茶给他,“小心烫。”
季玉深接过来细细抿了一口,忽然挑起眉梢,“你是用雨水泡的茶?哪来的雨水?”
“好灵的舌头。”
苏幼仪夸赞他,又笑道:“还能是哪里来的?现取现用呗。这现成的雨水到处都是,正好用来泡茶。”
季玉深又尝了一口,这会儿才慢慢道:“我倒是喝过人家贮存多年的雨水,味道清冽。这现取的雨水味道又有些不同,更加轻浮,入口鲜甜。”
苏幼仪自己也端起茶盏,边喝边道:“若是等冬日下雪的时候,也在这么一方小小孤舟上,烹茶煮雪话人生,你道妙不妙?只是一样,未免太冷了。”
季玉深四下看了看这船,如果把这小船也改造成冬日马车那样,四壁加上隔热板,再熏少炭炉,未必不能保暖。
只是这话暂且不必告诉苏幼仪,等冬日下第一场雪之前弄好就是,如今时日还早。
两人挤在小小的船舱里头,看着外头雨水珠帘似的从船舱的小檐落下。
隔着雨帘看案上的杨柳杏树,原本就浸透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树影,这会儿越发浓重,混成一团。
像是一副上好的山水画,远山如黛,近树如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氤氲着静谧,静得仿佛归巢鸟儿偶然的啼叫都能听见。
苏幼仪起先还端坐着喝茶观雨,不多时就懒散下来,整个人靠在船舱的箱壁上,闭着眼睛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她轻轻念着这首诗,只觉得无比附和眼前的情境。
她才三十多岁,算起来应该还是壮年,可这前半生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让她生出了些暮年人的心绪。
悲欢离合总无情。
她如今便是这样,只怕季玉深也是这样吧?
她想到此处,睁开眼睛,忽然发觉季玉深的脸离她极近,近得她稍稍往前一些,就能触到他温的唇。
他眼中的深情与悲悯,那么熟悉,那么契合。
这辈子最了解她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四目相对,两人皆有些许苦涩和温柔。
良久,还是季玉深试探地动了动,他慢慢凑近她的唇,那两瓣不点而红的朱唇,叫他眼馋许久。
苏幼仪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就在季玉深以为得逞之时,苏幼仪忽地朝他靠近,竟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两人的动作一下子失去重心,瞬间两条身影交缠滚到了船舱地上,暧昧的唇齿交缠声,浓重的呼吸声……
河面上风雨依然急迫,却无人能解船舱里的静谧。
不知是谁忙中伸手,将船舱的门轻轻合上,里头瞬间只留下一片黑暗,衣料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
那是压抑了十多年之久的情绪,是两人历经波折,终于选择坦诚面